郭靖怕它累倒,勒缰小休,它反而不愿,只要缰绳一松,立即欢呼长嘶,向前猛冲。
这马虽然发力急驰,喘气却也并不如何加剧,似乎丝毫不见费力。
这般大跑了两个时辰,郭靖才收缰下马稍息,然后上马又跑,再过一个多时辰,忽见远处草原上黑压压的列着三队骑兵,瞧人数是三个千人队。
转眼之间,红马已奔近队伍。
郭靖看骑兵旗号,知是王罕的部下,只见个个弓上弦,刀出鞘,严阵戒备,心中暗暗叫苦:“大汗已走过了头,后路给人截断啦。”
双腿一夹,小红马如箭离弦,呼的纵出,四蹄翻腾,从队伍之侧飞掠而过。
带队的将官大声喝阻,一人一骑早去得远了。
郭靖不敢停留,一连又绕过了三批伏兵,再奔一阵,只见铁木真的白毛大纛高举在前,数百骑人马排成了一列,各人坐骑得得小跑,正向北而行。
郭靖催马上前,奔到铁木真马旁,叫道:“大汗,快回转去,前面去不得!”铁木真愕然勒马,道:“怎么?”郭靖把前晚在桑昆营外所见所闻、以及后路已被人截断之事说了。
铁木真将信将疑,斜眼瞪视郭靖。
瞧他是否玩弄诡计,心想:“桑昆那厮素来和我不睦,但王罕义父正在靠我出力,劄木合义弟和我又是生死之交,怎能暗中算计於我?难道当真是那大金国的六太子从中挑拨?”郭靖见他有不信之意,忽道:“大汗,你派人向来路查探便知。”
铁木真身经百战,自幼从阴谋诡计之中恶斗出来,虽觉王罕与劄木合联兵害他之事绝无可能,但想:“过份小心,一千次也不打紧:莽撞送死,一次也太多了!”当下吩咐次子察合台与大将赤老温:“回头哨探!”两人放马向来路奔去。
铁木真察看四下地势,发令:“上土山戒备!”他随从虽只数百人,但个个是猛将勇士,不等大汗再加指点,各人驰上土山,搬石掘土,做好了防箭的挡蔽。
过不多时,南边尘头大起,数千骑急赶而来,烟尘中察合台与赤老温奔在最前。
哲别目光锐利,已望见追兵的旗号,叫道:“真的是王罕军马。”
这时追兵分成几个百人队,四下兜截,要想包抄察合台和赤老温:两人伏在鞍上,挥鞭狂奔。
哲别道:“郭靖,咱俩接应他们去。”
两人纵马驰下土山。
郭靖跨下那红马见是冲向马群,兴发飞驰,转眼间到了察合台面前。
郭靖嗖嗖嗖三箭,把三名最前的追兵射倒,随即纵马疾冲,拦在两人与追兵之间,翻身一箭,又射死了一名追兵。
此时哲别也已赶到,他箭术更精,连珠箭发,当者立毙。
但追兵势大,眼见如潮水般涌来,哪里抵挡得住?察合台与赤老温也各翻身射了数箭,与哲别、郭靖都退上了土山。
铁木真和博尔术、术赤等个个箭无虚发,追兵一时倒不敢逼近。
铁木真站在土山上*望,过得约莫挤两桶牛乳时分,只见东南西北四方,王罕部下一队队骑兵如乌云般涌来,黄旗下一人乘着一匹高头大马,正是王罕的儿子桑昆。
铁木真知道万难突出重围,目下只有权用缓兵之计,高声叫道:“请桑昆义弟过来说话。
桑昆在亲兵拥卫下驰近土山,数十名军士挺着铁盾,前后护住,以防山上冷箭。
桑昆意气昂扬,大声叫道:“铁木真,快投降罢。”
铁木真道:“我甚么地方得罪了王罕义父,你们发兵攻我?”桑昆道:“蒙古人世世代代,都是各族分居,牛羊牲口一族共有,你为甚么违背祖宗遗法,想要各族混在一起?我爹爹常说,你这样做不对。”
铁木真道:“蒙古人受大金国欺压。
大金国要我们年年进贡几万头牛羊马匹,难道应该的吗?大家给大金国逼得快饿死了。
咱们蒙古人只要不是这样你打我,我打你,为甚么要怕大金国?我和义父王罕素来和好,咱们两家并无仇怨,全是大金国从中挑拨。”
桑昆部下的士卒听了,人人动心,都觉他说得有理。
铁木真又道:“蒙古人个个是能干的好战士,咱们干甚么不去拿金国的金银财宝?干么要年年进献牲口毛皮给他们?蒙古人中有的勤勉放牧牛羊,有的好吃懒做,为甚么要勤劳的养活懒惰的?为甚么不让勤劳的多些牛羊?为甚么不让懒惰的人饿死?”蒙古当时是氏族社会,牲口归每一族公有,近年来牲口日繁,财物渐多,又从中原汉人处学到使用铁制器械,多数牧民切盼财物私有。
战士连年打仗,分得的俘虏财物,都是用性命去拚来的,更不愿与不能打仗的老弱族人共有。
因此铁木真这番话,众战士听了个个暗中点头。
桑昆见铁木真煽惑自己部下军心,喝道:“你立刻抛下弓箭刀枪投降!否则我马鞭一指,万弩齐发,你休想活命!”郭靖见情势紧急,不知如何是好,忽见山下一个少年将军,铁甲外披着银灰貂裘,手提大刀,跨下骏马来往驰骋,耀武扬威。
定睛看时,认得是桑昆的儿子都史。
郭靖幼时曾和他斗过,这人当年要放豹子吃了拖雷,是个大大的坏小子。
他丝毫不明白王罕、桑昆、劄木合等何以要图谋铁木真,心想王罕和铁木真素来如父子一般,必是都史这坏人听信了大金国六太子的话,从中说大批谎话害人,我去将他捉来,逼他承认说谎,那么王罕、桑昆他们就可明白真相,和铁木真大汗言归於好,於是双腿一夹,胯下小红马疾冲下山。
众兵将一怔之间,那红马来得好快,已从人丛中直冲到都史身边。
都史挥刀急砍,郭靖矮身伏鞍,大刀从头顶掠过,右手伸出,已扣住都史左腕脉门,这一扣是朱聪所传的分筋错骨手,都史哪里还能动弹?被他顺手一扯,提过马来。
就在此时,郭靖只觉背后风声响动,左臂弯过,向两柄刺来的长矛上格去,喀的一声,双矛飞上半空。
他右膝头在红马颈上轻轻一碰,小红马已知主人之意,回头奔上土山,上山之快,竟不逊於下山时的急驰如飞。
山下众军官齐叫:“放箭!”郭靖举起都史,挡在身后。
众军士怕伤了小主,哪敢扯动弓弦?郭靖直驰上山,把都史往地下一掷,叫道:“大汗,定是这坏小子从中捣鬼,你叫他说出来。”
铁木真大喜,铁枪尖指在都史胸前,向桑昆叫道:“叫你部下退开一百丈。”
桑昆见爱子被敌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从众军之中擒去,又气又急,只得依言撤下军马,命部下用大车结成圆圈,在土山四周密密层层的圈了七八重,这样一来,铁木真坐骑再快,也必无法冲出。
这边山上铁木真连声夸奖郭靖,命他用腰带将都史反背缚起。
桑昆接连派了三名使者上山谈判,命铁木真放出都史,然后投降,就可饶他性命。
铁木真每次都将使者割了双耳逐下山去。
僵持多时,太阳在草原尽头隐没。
铁木真怕桑昆乘黑冲锋,命各人不可丝毫怠忽。
守到半夜,忽见一人全身白衣,步行走到山脚边,叫道:“我是劄木合,要见铁木真义兄说话。”
铁木真道:“你上来吧。”
劄木合缓步上山,见铁木真凛然站在山口,当即抢步上前,想要拥抱。
铁木真抆的一声拔出佩刀,厉声道:“你还当我是义兄吗?”劄木合叹了一口气,盘膝坐下,说道:“义兄,你已是一部之主,何必更要雄心勃勃,想要把所有的蒙古人联在一起?”铁木真道:“你待怎样?”劄木合道:“各部各族的族长们都说,咱们祖宗已这样过了几百年,铁木真汗为甚么要改变旧法?上天也不容许。”
铁木真道:“咱们祖宗阿兰豁雅夫人的故事,你还记得吗?她的五个儿子不和,她煮了腊羊肉给他们吃,给了他们每人一支箭,叫他们折断,他们很容易就折断了。
她又把五支箭合起来叫他们折断。
五个人轮流着折,谁也不能折断。
你记得她教训儿子的话吗?”劄木合低声道:“你们如果一个个分散,就像一支箭似的会给任何人折断。
你们如果同心协力,那就像五支箭似的紧固,不会给任何人折断。”
铁木真道:“好,你还记得。
后来怎样?”劄木合道:“后来她五个儿子同心协力,创下好大的基业,成为蒙古人的族祖。”
铁木真道:“是啊!咱俩也都是英雄豪杰,干么不把所有的蒙古人都集合在一起?自己不要你打我,我打你,大家同心协力的把大金国灭掉。”
劄木合惊道:“大金国兵多将广,黄金遍地,粮如山积,蒙古人怎能惹他?”铁木真哼了一声,道:“那你是宁可大家受大金国欺压的了?”劄木合道:“大金国也没欺压咱们。
大金国皇帝封了你做招讨使。”
铁木真怒道:“初时我也还当大金国皇帝是好意,哪知他们贪得无厌,向咱们征索越来越厉害,要了牛羊,又要马匹,现今还要咱们派战士帮他打仗。
大宋隔得咱们这么远,就算灭了大宋,占来的土地也都是大金的,咱们损伤战士有甚么好处?牛羊不吃身边的青草,却翻山过去啃沙子,哪有这样的蠢事?咱们要打,只打大金。”
劄木合道:“王罕和桑昆都不肯背叛大金。”
铁木真道:“背叛,哼,背叛!那么你呢?”劄木合道:“我来求义兄不要发怒,把都史还给桑昆。
由我担保,桑昆一定放你们平安回去。”
铁木真道:“我不相信桑昆,也不相信你。”
劄木合道:“桑昆说,一个儿子死了,还可再生两个;一个铁木真死了,世上就永没铁木真了!不放都史,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铁木真深知桑昆和劄木合的为人,若是落入他二人手中,必然无幸,倘若王罕亲自领军,投降后尚有活命之望,当下举刀在空中呼的一声,劈了一刀,厉声叫道:“宁战死,不投降!世上只有战死的铁木真,没有投降敌人的铁木真!”劄木合站起身来,道:“你把夺来的牛羊俘虏分给军士,说是他们的私产,不是部族公有。
各族族长都说你的做法不对,不合祖规。”
铁木真厉声道:“可是年轻的战士们个个都欢喜。
族长们见到夺来的珍贵财物,说没法子公平分给每一个人,於是就自己要了,拚命打仗的战士都感到气忿。
咱们打仗,是靠那些又胡涂又贪心的族长呢,还是靠年轻勇敢的战士?”劄木合道:“铁木真义兄,你一意孤行,不听各部族长的话,可别说我忘恩负义。
这些日子来,你不断派人来诱惑我部下,要他们向你投靠,说你的部属打仗时夺来的财物都是自有,不必大伙儿摊分。
你当我不知吗?”铁木真心想:“你既已知道此事,我跟你更是永无和好之日。”
从怀内摸出一个小包,掷在劄木合身前,说道:“这是咱们三次结义之时你送给我的礼物,现今你收回去罢。
待会你拿钢刀斩在这里。”
说着伸手在自己脖子里作势一砍,说道:“杀的只是敌人,不是义兄。”
叹道:“我是英雄,你也是英雄,蒙古草原虽大,却容不下两个英雄。”
劄木合拾起小包,也从怀里掏出一个革制小囊,默默无言的放在铁木真脚边,转身下山。
铁木真望着他的背影,良久不语,当下慢慢打开皮囊,倒出了幼时所玩的箭头髀石,从前两个孩子在冰上同玩的情景,一幕幕的在心头涌现。
他叹了一口气,用佩刀在地下挖了一个坑,把结义的几件礼物埋在坑里。
郭靖在一旁瞧着,心头也很沉重,明白铁木真所埋葬的实是一份心中最宝贵的友情。
铁木真站起身来,极目远眺,但见桑昆和劄木合部下所燃点的火堆,犹如天上繁星般照亮了整个草原,声势甚是浩大。
他出了一会神,回过头来,见郭靖站在身边,问道:“你怕么?”郭靖道:“我在想我妈。”
铁木真道:“嗯,你是勇士,是极好的勇士。”
指着远处点点火光,说道:“他们也都是勇士。
咱们蒙古人有这么多好汉,但大家总是不断的互相残杀。
只要大家联在一起,”眼睛望着远处的天边,昂然道:“咱们能把青天所有覆盖的地方……都做蒙古人的牧场!”郭靖听着这番抱负远大、胸怀广阔的说话,对铁木真更是五体投地的崇敬,挺胸说道:“大汗,咱们能战胜,决不会给胆小卑鄙的桑昆打败。”
铁木真也是神采飞扬的,说道:“对,咱们记着今儿晚上的话,只要咱们这次不死,我以后把你当亲儿子一般看待。”
说着将郭靖抱了一抱。
说话之间,天色渐明,桑昆和劄木合队伍中号角呜呜呜吹动。
铁木真道:“救兵不来啦,咱们今日就战死在这土山之上。”
只听得敌车中兵戈铿锵,马鸣萧萧,眼见就要发动拂晓攻击。
郭靖忽道:“大汗,我这匹红马脚力快极,你骑了回去,领兵来打,我们在这里挡住敌兵。”
铁木真微笑,伸手抚了抚他头,说道:“铁木真要是肯抛下朋友部将,一人怕死逃走,那便不是你们的大汗了。”
郭靖道:“是,大汗,我说错了。”
铁木真与三子、诸将及亲兵伏在土堆之后,箭头瞄准了每一条上山的路径。
过了一阵,一面黄旗从桑昆队伍中越众而出,旗下三人连辔走到山边,左是桑昆,右是劄木合,中间一人赫然是大金国的六王子赵王完颜洪烈。
他金盔金甲,左手象着挡箭的金盾,叫道:“铁木真,你胆敢背叛大金吗?”铁木真的长子术赤对准了他嗖的一箭,完颜洪烈身旁纵出一人,一伸手把箭绰在手中,身手矫捷之极。
完颜洪烈喝道:“去将铁木真擒来。”
四人应声扑上山来。
郭靖不觉一惊,见这四人使的都是轻身功夫,竟是武术好手,并非寻常战士。
四人奔到半山,哲别与博尔术等连珠箭如雨射下,都被他们用软盾挡开。
郭靖暗暗心惊:“我们这里虽都是大将勇士,但决不能与武林的好手相敌,这如何是好?”一个黑衣中年男子纵跃上山,窝阔台挺刀拦住。
那男子手一扬,一支袖箭打在他项颈之上,随即举起单刀砍下,忽觉白刃闪动,斜刺里一剑刺来,直取他的手腕,竟是又狠又准。
那人吃了一惊,手腕急翻,退开三步,瞧见一个粗眉大眼的少年仗剑挡在窝阔台的身前。
他料不到铁木真部属中竟也有精通剑术之人,喝道:“你是谁?留下姓名。”
说的却是汉语。
郭靖道:“我叫郭靖。”
那人道:“没听见过!快投降吧。”
郭靖游目四顾,见其余三人也已上山,正与赤老温、博尔忽等短兵相接,白刃肉搏,当即挺剑向那单刀的刺去。
那人横刀挡开,刀厚力沉,与郭靖斗在一起。
桑昆的部众待要随着冲上,木华黎把刀架在都史颈里,高声大叫:“谁敢上来,这就是一刀!”桑昆很是焦急,对完颜洪烈道:“六王爷,叫他们下来吧,咱们再想别法!别伤了我孩儿。”
完颜洪烈微笑道:“放心,伤不了。”
他有心要令铁木真杀了都史,让这两部蒙古人从此结成死仇。
桑昆的部众不敢上山,完颜洪烈手下四人却已在山上乒乒乓乓的打得十分激烈。
郭靖展开韩小莹所授的“越女剑法”,剑走轻灵,与那使单刀的交上了手。
数招一过,竟是迭遇凶险,那人刀厚力沉,招招暗藏内劲,实非庸手。
江南六怪的武功既杂。
见闻又广,平日早将武林各家各派主要的招数与郭靖拆解过了,但这人刀法自成一格,眼见他自右劈来,中途不知怎么一转,刃锋却落在左边。
郭靖不住倒退,又拆数招,忽然心念一动:“大师父常说,交手时要制人而不可受制於人,现今我竭力招架,岂非受制於人?”见他举刀砍来,竟自不避,右足曲为前弓,左手捏着剑诀,右手平膀顺肘,横剑向敌人急推,正是“十万横磨”之势。
那人见他似乎情急拚命,使的是两败俱伤的打法,倒是一惊,急忙回刀。
郭靖硬争先手,这一下得了势,哪肯再松,长剑晃动,青光闪闪,剑尖在敌人身边刺来划去,招招不离要害。
那人被他一轮急攻,倒闹了个手忙足乱。
这时他三个同伴已将铁木真手下的将领打倒了四五人,见他落在下风,一个提着大枪纵身而上,叫道:“大师哥,我来助你。”
那使单刀的自恃是武林好手,由完颜洪烈以重金聘来,今日首次出马,在千军之前、众目睽睽之下,怎能对一个后生小辈认输?怎肯让师弟上前相助?喝道:“你在旁瞧看,看看大师兄的手段。”
郭靖乘他说话分心,左膝一低,曲肘竖肱,一招“起凤腾蛟”,刷的一声,剑尖猛撩上来。
那人向后急避,左袖已被剑锋划破。
那使花枪的笑道:“来瞧大师哥的手段啊!”语气中竟是颇有幸灾乐祸之意,似乎殊以大师兄落败出丑为喜。
哲别等这时都围在铁木真周围保护。
冲上来的四人中余下两个一使铁鞭,一人使一对短斧,见这些蒙古将军各挺长矛,威风凛凛的聚在一起,倒也不敢贸然相攻,听得二师哥叫唤,心想反正这些人逃不了,不如先瞧瞧热闹再说,当下纵身过来,三人站成一排,袖手看大师哥与郭靖相斗。
那使单刀的跳出圈子,喝道:“你是谁的门下?为甚么在这里送死?”郭靖横剑捏诀,学着师父们平日所教的江湖口吻,说道:“弟子是江南七侠门下,请教四位大姓高名。”
这两句话他学了已久,这时第一次才对人说,危急之中,居然并未忘记,只是把“高姓大名”说得颠倒了。
那使单刀的向三个师弟望了一眼,转头说道:“我们姓名,说来谅你后生小辈也不知道,看刀!”挥刀斜劈下来。
郭靖和他打了这一阵,已知他功力在自己之上,但七师父所传剑法极为精奇,锋锐处敌人也十分忌惮,当下仍取抢攻,不向后退,见敌刀砍到,右足反而绕前避过,“探海斩蛟”,回锋下插,径攻敌人下盘。
两人一搭上手,转眼间又拆了二三十招。
这时山下数万兵将、山上铁木真诸人与攻上来的三人,个个目不转瞬的凝神观战,那使单刀的一心要阵前显威,好叫大金六太子另眼相看,抖擞精神,把一柄刀使得呼呼风响,眼见久斗不下,心中焦躁起来,刀法愈来愈狠,忽地横刀猛砍,向郭靖腰里斫来。
郭靖身子拗转,“翻身探果”,撩向敌臂。
那人眼见对手不避,反而回攻,心中大喜,心想待你剑到,我的刀早已砍进你身子之中了,当下并不变招,顺势力斫,眼见刀锋及於敌腰。
哪知郭靖内功已有根基,下盘不动,上盘不避,就是将腰向左一挪,斗然移开半尺,右手送出,一剑刺在那人胸口。
那人狂叫一声,撤手抛刀,猛力挥掌把郭靖的长剑打落在地,这一剑便只刺入胸口半寸,总算逃得性命,但手掌却已在剑锋上割得鲜血淋漓,急忙跳开。
郭靖这一剑本可取他性命,终因经验不足,未能得手,心中暗呼:“可惜,可惜!”忙俯身把敌人的单刀抢在手里,只听背后风响,哲别叫道:“小心后面!”郭靖也不回身,后腿向后反踢,踢开刺来的枪杆,乘势一刀撩向敌手,这招正是南希仁所授外家“南山刀法”中的“燕子入巢”,这一腿踢出时眼睛不见,只要部位稍有不准,敌枪早已插入背心,这一踢却是他练了几百遍才练成的。
那使枪的喝一声:“好!”枪上红缨一震,抖起个碗大枪花,当胸刺到。
郭靖一个“带醉脱靴”,挺刀挂开,飞起右脚,踢向敌人手腕。
那人只道郭靖剑法有独得之秘,眼见他长剑脱手,忙抢上来动手,存心要捡个便宜,不料他武学甚广,非拘一路,使起刀来也是颇为熟练,见郭靖飞脚踢来,双手回枪里缩,郭靖踏上一步,单刀已顺着枪杆削了下来。
那人在这杆枪上已用了二十多年苦功,师父又是武林中的佼佼健者,枪法实非等闲,当下盘打刺紮,红缨闪动,与郭靖打了个难解难分。
斗到分际,郭靖见敌人枪力沉猛,每一招都在想将自己单刀砸飞,招术灵动,出枪甚快,显然是想急切之间取胜,好在三军阵前扬名露脸,是以一味贪速贪巧,但数十招之后,那人枪法已渐见涩滞。
郭靖把“南山刀法”使发了,已不用顾盼拟合,信手而应纵横前后,悉逢肯綮。
只见他刀光闪闪,劈刺截扫,斩削砍剁,越斗越是淩厉。
四人中的大师兄本是单刀名家,在旁也看得暗暗心惊。
酣斗中那人挺枪当胸刺来,郭靖一个“进步提篮”,左掌将枪推开。
按照原来招数,推开敌枪之后,右足进步顺手一刀,但他掌心与枪杆一触到,立觉敌人抽枪竟不迅捷。
他修习了两年内功,身子感应迅敏之极,远比他脑中想事为快,一觉有变,未及思索,左掌翻处,已用分筋错骨手抓住枪杆,右手单刀不斩敌身,却顺着枪杆直削下去,敌人如不撤枪,十根手指无一能保。
那人使劲夺枪,竟是纹丝不动,已自吃惊,突见刀锋相距前手不到半尺,急忙松手,撤枪后退。
原来江南六怪想到杨铁心是名将杨再兴的嫡派子孙,於杨家枪法必有独到的造诣,丘处机将他子嗣访到之后,除了传授其他武功之外,对枪法一定特加注重,好教他不堕了祖宗的威名,是以南希仁在传郭靖刀法时,於“单刀破枪”之术,督促他练得滚瓜烂熟。
想不到这套刀法未在嘉兴显威,已先在漠北立功。
郭靖取胜之后,精神一振,右手用力一挥,将单刀远远掷到了山下,挺枪而立。
四人中的老四大声吼叫,双斧着地卷来。
郭靖把枪使开了,那人双斧怎抢得进去?武学家道:“一寸长,一寸强,一分短,一分险。”
凡用短兵刃的,定要抢到敌人身边肉搏,方能取胜。
江南六怪既防到嘉兴比武时对手擅用长枪,自然也命郭靖精研枪法,那是知己知彼之意。
全金发秤杆的打法本从枪中脱胎而来,因此郭靖的长枪是从六师父学的。
有宋一代,军中最为着重枪法,近如岳家枪法,那不必说了,北宋名将如杨业、呼延赞等都是使枪的英雄。
这时郭靖所使的正是军中流传甚广的呼延枪法。
那人双斧挥舞,斧口上白光闪烁,风声呼呼,却始终攻不进郭靖身旁一丈以内的圈子。
其时郭靖防身有余,但那人双斧上功力甚深,要想伤他,却也不易,再斗数合,想起六师父所授的古怪法门,突然卖个破绽。
那人大喜,好容易有这良机,岂肯放过,猛喝一声,直扑到郭靖身边,双斧直上直下的砍将下来。
郭靖横枪挡格,喀喀两声,枪杆已被双斧斩为三截。
那人待要挥斧再斫,突觉小腹上一痛,已被郭靖一脚踢中,身子直飞出去,这时左手已收不住劲,顺势圈回,利斧竟往自己头上斫去。
四人中的三师兄急忙抢上,举起铁鞭在他斧上力架,当的一声,火星飞溅,那人利斧脱手,一交坐在地下,总算逃脱了性命,却已吓得面如土色。
那人是个莽夫,一定神间,才知已然输了,怒得哇哇大叫,拾起斧头,又再扑上。
郭靖手中没了兵刃,双掌一错,以空手夺白刃之法和他拚斗起来。
那三师兄提起铁鞭上前夹攻。
山下蒙古众军突然大声鼓噪,呼喊怒骂。
须知蒙古人生性质朴,敬重英雄好汉,眼见这四人用车轮战法轮斗郭靖已自气愤,再见二人夹击,一个空手之人,实非大丈夫的行径,都高声吆喝,要那两人住了。
郭靖虽是他们敌人,大家反而为他呐喊助威。
博尔忽、哲别两人挺起长刀,加入战团,对方旁观的两人也上前接战。
这两位蒙古名将在战阵中斩将夺旗,勇不可当;但小巧腾挪、撕夺截打的步战功夫却非擅长,仗着身雄力猛,勉强支持了数十招,终於兵刃被敌人双双砸落。
郭靖见博尔忽势危,纵身过去,发掌往使单刀的大师兄背上拍去。
那人回刀截他手腕。
郭靖手臂斗然缩转,回肘撞向二师兄,又解救了哲别之危。
那四人均想:“咱们四兄弟今日折在你这小子手里,以后怎能再在江湖上行走?怎能在六王子府中立足?”四人是一般的心思,决意要先杀了郭靖,当下不去理会两个蒙古将军,四人围攻郭靖。
山上山下蒙古兵将呐喊叫骂,更是厉害。
那四人充耳不闻,那使枪的在地下拾起一枝长矛,刀矛鞭斧,齐往郭靖身上招呼。
郭靖手中没了兵刃,又受这四个好手夹击,哪里抵挡得住?只得展开轻身功夫,在四人兵刃缝中穿来插去。
博尔术扬起了中长刀,叫道:“接刀!”挥手向郭靖掷去。
郭靖纵身待接,却被使铁鞭的挥鞭将刀砸飞。
那使双斧的恼恨适才一踢之辱,不顾一切的双斧当地卷来。
郭靖纵跃避开,但头上单刀也已砍到,身子急偏,闪过了这刀,左足踹落,正踹在使斧的顶门,就在这时,右边大腿却也中了一鞭。
这一下痛入骨髓,幸好铁鞭着随时乘势一让,卸去了一半来劲,骨头未断,但足下踉跄,险些摔倒。
那使斧的抛去斧头,双手合围,将郭靖两腿抱住,牢牢不放。
郭靖立足不稳,跌倒在地,眼见白光闪动,头顶刀鞭齐下,心知这次性命不保,突然间母亲、七位恩师、马钰道长、义兄拖雷、义妹华筝的影子如闪电般在脑海中迅速闪过,俯身抓住那使斧的胸口,用力举起,挡在自己身上。
其余三人投鼠忌器,忙收兵刃。
郭靖左手扣住了敌人脉门,叫他动弹不得,右手叉住他的咽喉,自己蜷缩身子,躲在那人之下。
那三人举足往郭靖肩头脚上猛踢,郭靖置之不理,心想:“我虽死了,也得扼死一个敌人抵数。”
叉在他咽喉的手更加用力。
这般蛮打,已全然没了武术家数,然凭着一股刚勇狠劲,那三人一时却也奈何他不得。
哲别等见郭靖被压在底下,各挺兵刀来救。
那使单刀的大师兄对两个师弟道:“你们挡住鞑子,我来杀这个杂种。”
俯身下去,将刀尖对准郭靖露在外面的肩头,右手运劲,挺刀插将下去。
郭靖突觉肩头疼痛,腰腿用劲,一个“懒驴打滚”,滚开两丈。
这时抱住他双腿的那人已被他叉的喘气不得,晕死过去。
郭靖跃起身来,眼见敌人提刀赶来,待要抵敌,右腿鞭伤甚重,立足不稳,又自跌倒。
那人挥刀砍将下来,郭靖忽然想起,伸手在腰里一带,顺势抖出,已将护身软鞭取在手中,仰天而卧,使开一路“金龙鞭法”,将各处要害防得风雨不透。
马王神韩宝驹身子矮短,专研攻敌下盘的法门,郭靖此时卧地而斗,这套鞭法恰是得其所哉,使开来得心应手,那人狂呼怒骂,却也无法伤他。
拆了二十余招,晕去的人醒了转来,另外两人也杀退蒙古将领,转身再行围攻郭靖,眼见情势再紧,突然山下军伍中一阵混乱,六个人东一穿西一插,奔上山来。
桑昆和劄木合的部下只道又是完颜洪烈的武士,再要上去围攻郭靖,个个大声咒骂。
山上众人待要射箭阻拦,哲别眼尖,已认出原来是郭靖的师父江南六怪到了,大声叫道:“靖儿,你师父们来啦!”郭靖本已累得头晕眼花,听了这话,登时精神大振。
朱聪和全金发最先上山,见郭靖躺在地下被四人夹击,已是命在顷刻,如何不急?全金发纵身上前,秤杆掠出,同时架开了四件兵刃,喝道:“要不要脸?”四人手上同时剧震,感到敌人功力远在那少年之上,急忙跃开。
朱聪将郭靖扶起,柯镇恶等也已上山。
全金发骂道:“不知羞耻的匪徒,快滚下去吧。”
那使单刀的大师兄眼见众寡之势突然倒转,再动手必然不敌,但如逃下山去,那是颜面何存,如何还能在六太子府中耽下去?当下硬了头皮,问道:“六位可是江南六怪吗?”朱聪笑嘻嘻的道:“不错,四位是谁?”那人道:“我们是鬼门龙王门下弟子。”
柯镇恶与朱聪等本以为他们合斗郭靖,必是无名之辈,忽听他们的师父是武林中成名人物鬼门龙王沙通天,都吃了一惊。
柯镇恶冷冷的道:“瞎充字号吗?鬼门龙王是响当当的脚色,门下哪有你们这种不成器的家伙!”使双斧的抚着颈中被郭靖叉起的红痕,怒道:“谁充字号来着?他是大师兄断魂刀沈青刚,这是二师兄追命枪吴青烈,那是三师兄夺魄鞭马青雄,我是丧门斧钱青健。”
柯镇恶道:“听来倒似不假,那么便是黄河四鬼了。
你们在江湖上并非无名之辈,为甚么竟自甘下贱,四个斗我徒儿一人。”
吴青烈强词夺理,道:“怎么是四个打一个?这里不是还有许多蒙古人帮着他吗?我们是四个斗他们几百个。”
钱青健问马青雄道:“三师哥,这瞎子大剌剌的好不神气,是甚么家伙?”这句话说得虽轻,柯镇恶却已听见,心头大怒,铁杖在地下一撑,跃到他身旁,左手抓住他背心,提起来掷到山下。
三鬼一惊,待要扑上迎敌,柯镇恶身法如风,接连三抓三掷,旁人还没看清楚怎的,三人都已被他掷向山下。
山上山下蒙古兵将齐声欢呼。
黄河四鬼跌得满头满脸的尘沙,个个腰酸背痛,满腔羞愧的挣紮着爬起。
便在此时,忽然远处尘头大起,似有数万人马杀奔前来,桑昆队伍阵脚登时松动。
铁木真见来了救兵,心中大喜,知道劄木合治军甚严,是能干的将才,所部兵精,桑昆却是借着父亲余荫,庸碌无能,当下指着桑昆的左翼,喝道:“向这里冲!”哲别、博尔术、术赤、察合台四人当先冲下,远处救兵齐声呐喊。
木华黎把都史抱在手里,举刀架在他项颈之中,大叫:“快让路,快让路!”桑昆见众人冲下,正要指挥人马拦截,眼见都史这等模样,不禁呆住,心下踌躇,不知如何是好,转眼之间,铁木真等已冲到了眼前。
哲别看准了桑昆脑门,发箭射去。
桑昆突见箭到,忙向左闪避,那箭正中右腮,撞下马去。
众兵将见主帅落马,登时大乱。
铁木真直冲出阵,数千人呐喊追来,被哲别、博尔术、郭靖等一阵连珠箭射开。
众人且战且走,奔出数里,只见尘头起处,拖雷领兵赶到。
王罕与劄木合部下将士素来敬畏铁木真,初时欺他人少,待见援军大至,便纷纷勒马回转。
原来拖雷年轻,又无铁木真的令符,族长宿将都不听他的调度,只得率领了数千名青年兵将赶来。
拖雷甚有智计,眼见敌兵势大,冲入救人必致覆没,於是下令在每匹马尾上缚了树枝,远远望来尘沙飞扬,不知有多少人马。
铁木真整军回营,半路上遇到华筝又领了一小队军马赶来。
她见众人无恙,心中大喜,咭咭咯咯的说个不停。
当晚铁木真大犒将士,却把都史请在首席坐了。
众人见状,都是愤愤不平。
铁木真向都史敬了三杯酒,说道:“王罕义父、桑昆义兄对我恩重如山,双方毫无仇怨,请你回去代我请罪。
我再挑选贵重礼物来送给义父义兄,请他们不要介意。
你回去之后,就预备和我女儿成亲,咱两家大宴各部族长,须得好好热闹一番。
你是我的女婿,也就是我儿子,今后两家务须亲如一家,不可受人挑拨离间。”
都史蒙他不杀,已是意外之喜,当下没口子的答应,只见铁木真说话时右手抚住胸口,不住咳嗽,心想:“莫非他受了伤。”
果听铁木真道:“今日这里中了一箭,只怕得养上三个月方能痊愈,否则我该当亲自送你回去才是。”
说着右手从胸口衣内伸了出来,满手都是鲜血。
又道:“不用等我伤愈,你们就可成亲,否则……否则就等太久了。”
诸将见大汗如此懦弱,畏惧王罕,仍是要将华筝嫁给都史,都感气恼。
一名千夫长的儿子是铁木真的贴身卫士,昨晚於守御土山时为桑昆部属射杀,那千夫长这时怒火冲天,拔刀要去斫杀都史。
铁木真立命拿下,拖到帐前,当着都史之前打了四十下军棍,直打得他全身鲜血淋漓,晕了过去。
铁木真喝道:“监禁起来,三日之后,全家斩首。”
次日一早,铁木真备了两车黄金貂皮厚礼,一千头肥羊,一百匹良马,派了五十名军士护送都史回去,又派一名能言善道的使者,命他向王罕及桑昆郑重谢罪。
送别之时,铁木真竟然不能乘马,躺在担架之上,上气不接下气的与都史道别。
等他去了八日,铁木真召集诸将,说道:“大家集合部众,咱们出发去袭击王罕。”
诸将相顾愕然,铁木真道:“王罕兵多,咱们兵少,明战不能取胜,必须偷袭。
我放了都史,赠送厚礼,再假装胸口中箭,受了重伤,那是要他们不作提防。”
诸将俱都拜服。
铁木真这时才下令释放那名千夫长,厚加赏赐。
那千夫长听说去打王罕、桑昆,雀跃不已,伏地拜谢,求为前锋。
铁木真允了。
当下兵分三路,昼停夜宿,绕小路从山谷中行军,遇到牧人,尽数捉了随军而行,以免泄露军机。
王罕和桑昆本来生怕铁木真前来报仇,日日严加戒备,待见都史平安回来,还携来重礼,既听铁木真的使者言辞极尽卑屈,又知铁木真受了重伤,登时大为宽心,撤了守军,连日与完颜洪烈、劄木合在帐中饮宴作乐。
哪知铁木真三路兵马在黑夜中犹如天崩地裂般冲杀进来。
王罕、劄木合联军虽然兵多,但慌乱之下,士无斗志,登时溃不成军。
王罕、桑昆仓皇逃向西方,后来分别为乃蛮人和西辽人所杀。
都史在乱军中被马蹄踏成了肉泥。
黄河四鬼奋力突围,保着完颜洪烈连夜逃回中都去了。
劄木合失了部众,带了五名亲兵逃到唐努山上,那五名亲兵乘他吃羊肉时将他擒住,送到铁木真帐中来。
铁木真大怒,喝道:“亲兵背叛主人,这种不义之人,留着何用?”下令将五名亲兵在劄木合之前斩下首级,转头对劄木合道:“咱俩还是做好朋友罢?”劄木合流泪道:“义兄虽然饶了我性命,我也再没脸活在世上,只求义兄赐我不流血而死,使我灵魂不随着鲜血而离开身体。”
铁木真黯然良久,说道:“好,我赐你不流血而死,把你葬在我俩幼时一起游玩的地方。”
劄木合跪下行礼,转身出帐。
数日之后,铁木真在斡难河源大会各族部众,这时他威震大漠,篆古各族牧民战士,无不畏服。
王罕与劄木合的部众也尽皆归附。
在大会之中,众人推举铁木真为全蒙古的大汗,称为“成吉思汗”,那是与大海一般广阔强大的意思。
成吉思汗大赏有功将士,木华黎、博尔术、博尔忽、赤老温四杰,以及哲别、者勒米、速不台等大将,都封为千夫长。
郭靖这次立功极伟,竟也被封千夫长,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居然得与诸大功臣名将并列。
在庆功宴中,成吉思汗受诸将敬酒,喝得微醺,对郭靖道:“好孩子,我再赐你一件我最宝贵的物事。”
郭靖忙跪下谢赏。
成吉思汗道:“我把华筝给你,从明天起,你是我的金刀驸马。”
众将轰然欢呼,纷纷向郭靖道贺,大呼:“金刀驸马,好,好,好!”拖雷更是高兴,一把搂住了义弟不放。
郭靖却呆在当地,做声不得。
他向来把华筝当作亲妹子一般,实无半点儿女私情,数年来全心全意的练武,心不旁骛,哪里有过丝毫绮念?这时突然听到成吉思汗这几句话,登时茫然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众人见他傻楞楞的发呆,都轰然大笑起来。
酒宴过后,郭靖忙去禀告母亲。
李萍沉吟良久,命他将江南六怪请来,说知此事。
六怪见爱徒得大汗器重,都向李萍道喜。
李萍默然不语,忽地跪下,向六人磕下头去。
六怪大惊,都道:“嫂子有何话请说,何必行此大礼?”韩小莹忙伸手扶起。
李萍道:“我孩儿承六位师父教诲,今日得以**。
小女子粉身碎骨,难报大恩大德。
现下有一件为难之事,要请六位师父作主。”
当下把亡夫昔年与义弟杨铁心指腹为婚之事说了,最后道:“大汗招我儿为婿,自是十分荣耀之事,不过倘若杨叔叔遗下了一个女孩,我不守约言,他日九泉之下,怎有脸去见我丈夫和杨叔叔?”朱聪微笑道:“嫂子却不必担心,那位杨英雄果然留下了后嗣,不过不是女儿,却是男子。”
李萍又惊又喜,忙问:“朱师父怎地知道?“朱聪道:“中原一位朋友曾来信说及,并盼望我们把靖儿带到江南,和那位姓杨的世兄见面,大家切磋一下功夫。”
原来江南六怪於如何与丘处机赌赛的情由,始终不对李萍与郭靖说知。
郭靖问起那小道士尹志平的来历,六怪也含糊其辞,不加明言。
六人深知郭靖天性厚道,若是得悉杨康的渊源,比武时定会手下留情,该胜不胜,不该败反败,不免误了大事。
李萍听了朱聪之言,心下大喜,细问杨铁心夫妇是否尚在人世,那姓杨的孩子人品如何,江南六怪却均不知。
当下李萍与六怪商定,由六怪带同郭靖到江南与杨铁心的子嗣会面,并设法找寻段天德报仇,回来之后,再和华筝成亲。
郭靖去向成吉思汗请示。
成吉思汗道:“好,你就到南方去走一遭,把大金国六皇子完颜洪烈的脑袋给我提来。
义弟劄木合和我失和,枉自送了性命,全因完颜洪烈这厮而起。
去干这件大事,你要带多少名勇士?”他混一蒙古诸部,眼前强敌,仅余大金,料知冲早不免与之一战。
他与完颜洪烈数次会面,知道此人精明能干,於己大大不利,最好能及早除去。
至於他与劄木合失和断义,真正原因还在自己改变祖法、分配财物以归战士私有、并劝诱劄木合的部属归附於己,只是他与劄木合结义多年,众所周知,此时正好将一切过错尽数推在大金国与完颜洪烈头上。
郭靖自小听母亲讲述旧事,向来对大金国十分憎恨,这次与完颜洪烈手下的黄河四鬼恶斗,又险些命丧其手,听了成吉思汗的话后,心想:“只要六位师父相助,大事必成,多带不会高来高去的勇士,反而碍事。”
说道:“孩儿有六位师父同去,不必再带武士。”
成吉思汗道:“很好,咱们兵力尚弱,还不是大金国敌手,你千万不可露了痕迹。”
郭靖点头答应。
成吉思汗当下赏了十斤黄金,作为盘缠,又把从王罕那里抢来的金器珍宝赠了一批给江南六怪。
拖雷、哲别等得知郭靖奉命南去,都有礼物赠送。
拖雷道:“安答,南人说了话常常不算的,你可得小心,别上了当。”
郭靖点头答应。
第三日一早,郭靖随同六位师父到张阿生墓上去磕拜了,与母亲洒泪而别,向南进发。
李萍眼望着小红马上儿子高大的背影,在大漠上逐渐远去,想起当年乱军中产子的情景,不禁又是欢喜,又是心酸。
郭靖走出十余里,只见两头白雕在空中盘旋飞翔,拖雷与华筝并骑驰来送行。
拖雷又赠了他一件名贵的貂裘,通体漆黑,更无一根杂毛,那也是从王罕的宝库中夺来的。
华筝知道父亲已把自己终身许配给他,双额红晕,脉脉不语。
拖雷笑道:“妹子,你跟他说话啊!我不听就是。”
说着纵马走开。
华筝侧过了头,想不出说甚么话好,隔了一阵,才道:“你早些回来。”
郭靖点头,问道:“你还要跟我说甚么?”华筝摇摇头。
郭靖道:“那么我要去了。”
华筝低头不语。
郭靖从马上探过身去,伸臂轻轻的抱她一抱,驰到拖雷身边,也和他抱了抱,催马追向已经走远的六位师父。
华筝见他硬绷绷的全无半点柔情蜜意。
既订鸳盟,复当远别,却仍与平时一般相待,心中很不乐意,举起马鞭,狂打猛抽,只把青骢马身上打得条条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