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是在深山的苦练,可是只练了半年,丈夫便说经上所写的话他再也看不懂了,就是想破了头,也难以明白。
“丈夫当年这样说:‘贼婆娘,《九阴真经》只盗到了下半部,上半部经中紮根基、练内功的秘诀丝毫不知。
经上武功属於道家,跟师父所教的完全不同。
咱们再也练不下去了,你说怎么办?’我说:‘那有甚么法子?’他说:‘再去桃花岛。
’我怎敢再去?我们两人本领再大十倍,也敌不过师父的两根指头。
我那贼汉子也是怕得很的,可是眼看着经上各种奇妙的功夫不能练,死了也不能甘心。
他决意去盗经,说道:‘要就咱夫妇天下无敌,要就你这贼婆娘做寡妇。
’我可不做寡妇!要死也死在一起,我们两人甩出了性命再去。
“我们打听到师父为了我们逃走而大发脾气,把众徒弟都挑断了脚筋赶走啦,岛上就只他夫妇二人和几个僮仆。
我二人心惊胆战的上了桃花岛。
就在那时候,师父的大对头正好找上门来。
他二人说的就是《九阴真经》的事,争吵了一会就动上了手。
这人是全真教的,说话傻里傻气的,可是武功可也真高,高到了我从来想不到的地步。
但师父还是比他胜了一筹。
这场比武只瞧得我们魂飞魄散。
我悄悄说:‘贼汉子,咱们不成,快逃走罢!’可是他不肯。
我们看着师父把那个对头擒住,要他立下毒誓,不得自行离岛逃走。
“我想起师母待我的恩情,想在窗外瞧瞧她,哪知看到的只是一座灵堂,原来师母过世了。
我心里很难过,师父师母向来待我很好,师母死了,师父一人寂寞孤零,我实在对不起他,那时候我忍不住哭了,忽然之间,看见灵堂旁边有个一岁大的小女孩儿,坐在椅子上向着我直笑,这女孩儿真像师母,定是她的女儿,难道她是难产死的吗?“我正在这样想,师父发觉了我们,从灵堂旁飞步出来。
啊,我吓得手酸脚软,动弹不得。
我听得那女孩儿笑着在叫:‘爸爸,抱!’她笑得像一朵花,张开了双手,扑向师父。
这女孩儿救了我们的性命。
师父怕她跌下来,伸手抱住了她。
贼汉子拉着我飞奔,抢到了船里,海水溅进船舱,我的心还在突突的急跳,好像要从口里冲出来。
“我那贼汉子看了师父这一场大战,从此死了心。
他说:‘不但师父的本事咱们没学到一成,就是那个全真教的高手,咱俩又哪里及得上?’我说:‘你懊悔了吗?若是跟着师父,总有一天能学到他的本事。
’他说:‘你不懊悔,我也不懊悔。
’於是他用自己想出来的法子练功,教我跟着也这么练。
他说这法子一定不对,然而也能练成厉害武功。
“我夫妇俩神功初成,横行江湖,得了‘黑风双煞’的诨名。
那飞天神龙柯辟邪是贼汉子杀的,还是我杀的?可记不清楚了,反正谁杀的都是一样。
有一天,我们在一座破庙里练‘摧心掌’,突然四面八方的给数十名好手围住了。
领头的是师弟陆乘风。
他恼恨为了我们而给师父打断双腿,大举约人,想擒我们去献给师父。
这小子定是想重入师门。
哼,要擒住‘黑风双煞’,可也没那么容易。
我们杀了七八名敌人,突围逃走,可是我也受伤不轻。
过不了几个月,忽然发觉全真教的道士也在暗中追踪我们。
斗是斗他们不过的,我们结下的冤家实在太多,於是离开了中原,走得远远的,直到了蒙古的大草原。
“我那贼汉子成天担心他那部真经给人盗去。
他不许我看。
我也不知他藏在甚么地方。
‘好罢,贼汉子,我不看就是。
’‘贼婆娘,我是为了你好,你看了一定要练,可是不会道家内功,一定练坏身体。
’‘是啦!你还??粜┥趺矗俊?谑俏颐羌绦?贰?乓醢坠亲?汀?菪恼啤???嫡饬较钍?p>外门神功,不会内功也不要紧。
“忽然间,那天夜里在荒山之上,江南七怪围住了我。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我又是疼痛,又是麻痒,我运气抵御毒药,爬在地下,难受得几乎要晕了过去。
我没死,可是眼睛瞎了,丈夫死了。
那是报应,这柯瞎子,我们曾杀死了他的兄长,弄瞎了他的眼睛。”
梅超风想到这件痛事,双手自然而然的一紧,牙齿咬得格格作响,郭靖左手腕骨如欲断折,暗暗叫苦:“这次一定活不成啦,不知她要用甚么狠毒法子来杀我?”便道:“喂,我是不想活啦,我求你一件事,请你答允罢。”
梅超风冷然道:“你还有事求我?”郭靖道:“是。
我身上有好些药,求你行行好,拿去交给城外安寓客栈里的王道长。”
梅超风不答,只是冷冷的瞧着他,郭靖道:“你答应了吗?多谢你!”梅超风道:“多谢甚么?我一生从来不做好事!”她已记不起这一生中受过多少苦,也记不起杀过多少人,但荒山之夜的情景却记得清清楚楚。
“眼前突然黑了,瞧不见半点星星的光。
我那贼汉子说:‘我不成啦!真经的秘要是在胸……’这是他最后的话。
忽然间大雨倾倒下来,江南七怪猛力向我进攻,我背上中了一掌。
这人内劲好大,打得我痛到了骨头里。
我抱起了贼汉子的屍体逃下山去,我看不见,可是他们没有追来,真奇怪。
啊,雨下得这么大,四下里一定漆黑一团,他们看不见我。
“我在雨里狂奔。
贼汉子的身子起初还是热的,后来渐渐冷了下来,我的心也在跟着他一分一分的冷。
我全身发抖,冷得很。
‘贼汉子,你真的死了吗?你这么厉害的武功,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吗?是谁杀了你的?’我拔出了他肚脐中的匕首,鲜血跟着喷出来。
那有甚么奇怪?杀了人一定有血,我不知杀过多少人。
‘算啦,我也该和贼汉子一起死啦!没人叫他贼汉子,他在阴间可有多冷清!’匕首尖头抵到了舌头底下,那是我的练门所在,忽然间,我摸到了匕首柄上有字,细细的摸,是‘杨康’两字。
“嗯,杀死他的人叫做杨康。
此仇怎能不报?不先杀了这杨康,我怎能死?於是我在贼汉子的胸口掏摸那部真经的秘要,但搜遍了全身,也没摸到一点东西。
我非找到不可!我从他头发开始,不漏过一个地方,忽然之间,摸到他胸膛上的皮肉有点古怪。”
她想到这里,喉头不禁发出几下干枯苦涩的笑声。
她似乎又回到了荒漠之中,大雨淋得她全身早就湿透了,但她身子忽然火热起来:“我仔细的摸索,原来他胸口用针刺着细字和图形,原来这就是《九阴真经》的秘要。
‘你怕宝经被人盗去,於是刺在身上,将原经烧毁了!’是啊,像师父这般大的本事,真经也会给咱们偷来,谁又保得定没人来偷咱们的呢?你这主意是‘人在经在,人亡经亡’。
我用匕首把你胸口的皮肉割下来,嗯,我要把这块皮好好硝制了,别让它腐烂,我永远带在身边,你就永远陪着我。
“那时候我不伤心啦,忽然之间,我听到有人在哈哈大笑,不过笑得很可怕,原来是我自己在笑。
我用双手在地下挖了一个坑,把你埋在里面。
你教了我‘九阴白骨爪’的功夫,我就用这功夫来挖坑埋你。
我躲在山洞里,只怕给江南七怪找到。
现今不是他们对手,等我功夫练成之后,哼,每个人头顶心抓一把。
不会道家内功而练这些功夫要伤身子?伤就伤啦,死也不怕,还怕甚么伤不伤的?总之我要练成最厉害的武功。
冥冥中真是有天意的,倘若贼汉子不把真经刺在皮肉上,我瞎了眼睛,捧着一部笔墨写的真经又有甚么用?这些年来,他跟我风流快活之时,从来不脱上身衣衫,原来是为了这个……”想到这里,她脸上又火热起来,长长的叹了口气。
“甚么都完了,贼汉子,你在阴世也这般念着我吗?你若是娶了个女鬼做老婆,咱们可永远没了没完……“过了两天,我肚子很饿,忽然听到大队人马从洞旁经过,说的是大金国的女真话。
我出去向他们讨东西吃。
带队的王爷见着可怜,就收留了我,带我到中都王府来。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位王爷是大金国的六皇子赵王爷。
我在后花园给他们扫地,晚上偷偷的练功夫,这样的练了几年,谁也没瞧出来,只当我是个可怜的瞎眼婆子。
“那天晚上,唉,那顽皮的小王爷半夜里到后花园找鸟蛋,他一声不响。
我瞧不见他,他却见到了我练银鞭,於是缠着我非教不行。
我教了他三招,他一学就会,真是聪明。
我教得高兴起来,甚么功夫也传了他,九阴白骨爪也教,推心掌也教,只是要他发了重誓,对谁都不许说,连王爷王妃也不能说,只要泄漏一句,我一抓就抓破他天灵盖。
小王爷练过别的武功,还着实不低。
他说:‘师父,我另外还有一个男师父,这个人不好,我不喜欢他,我只喜欢你师父。
我在他面前,决不显露你教我的功夫。
他比你差得远,教的功夫都不管用。
’哼,小王爷说话就叫人听着高兴。
他那个男师父决非无能之辈,只不过我既不许他向人说跟我学武功,我也就不去查问他旁的师父。
“又过几年,小王爷说,王爷又要去蒙古。
我求王爷带我同去,好祭一祭我丈夫的坟。
小王爷给我说了,王爷当然答应。
王爷宠爱他得很,甚么事都依从他。
“唉,贼汉子埋骨的所在当然找不到啦,他胸口肚子上的肌肤,日日夜夜都贴着我的肌肤,又何必去祭他的坟?我是要找江南七怪报仇。
运气真是不好,全真教的七子居然都在蒙古,我眼睛瞧不见,怎能敌他们七人?那丹阳子马钰的内功实在了不起,他说话一点不使力,声音却送得这么远。
“去蒙古总算没白走,那马钰被我劈头一问,胡里胡涂的传了我一句内功真诀,回到王府之后,我打了地洞再练苦功。
唉,这内功没人指点真是不成。
两天之前,我强修猛练,凭着一股刚劲急冲,突然间一股气到了丹田之后再也回不上来,下半身就此动弹不得了。
我不许小王爷来找我,他又怎知我练功走了火?要不是这姓郭的小子闯进来,我准要饿死在这地洞里了。
哼,那是贼汉子的鬼魂勾他来的,叫他来救我,叫我杀了他给贼汉子报仇。
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嘿嘿,哼,哈哈!”梅超风大声狂笑,身子乱颤,右手突然使劲,在郭靖头颈中扼了下去。
郭靖到了生死关头,反手顶住她的手腕,用力向外撑持。
他得了马钰玄门正宗的真传,数年修习,内力已是不弱。
梅超风猛扼不入,右手反被他撑了开去,吃了一惊:“这小子功夫不坏啊!”连击三抓,都被郭靖以掌力化开。
梅超风长啸一声,举掌往他顶门拍下,这是她“摧心掌”中的绝招。
郭靖功力毕竟和她相差太远,左手又被她牢牢抓住,这一招如何化解得开?只得奋起平生之力,举起右手便挡。
梅超风与他举手相交,只感臂上一震,心念一动,立时收势,寻思:“我修习内功无人指点,以致走火入魔,落得半身不遂。
刚才我听他说跟马钰学过全真派内功,便想到要逼他说内功的秘诀,怎么后来只是要杀他为贼汉子报仇,竟把这件大事抛在脑后?幸好这小子还没死。”
当下回手又叉住郭靖头颈,说道:“你杀我丈夫,那是不用指望活命的了。
不过你如听我话,我让你痛痛快快的死了;要是倔强,我要折磨得你受尽苦楚,先将你一根根手指都咬了下来,慢慢的一根根嚼来吃了。”
她行功走火,下身瘫痪后已然饿了几日,真的便想吃郭靖手指,倒也不是空言恫吓。
郭靖打个寒战,瞧着她张口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不敢言语。
梅超风问道:“马钰教你打坐,姿式怎样?”郭靖心中明白:“原来她想我传她内功。
她日后必去害我六位师父。
我死就死罢,怎能让这恶妇再增功力,害我师父?”当下闭目不答。
梅超风左手使劲,郭靖腕上奇痛彻骨,但他早横了心,说道:“你想得内功真传,乘早死了这条心。”
梅超风见他倔强不屈,只得放松了手,柔声道:“我答应你,拿药去交给王处一,救他性命。”
郭靖心中一凛:“啊,这是大事。
好在她下半身不会动弹,我六位师父也不会怕她。”
於是道:“好,你立一个重誓,我就把马道长传我的法门对你说。”
梅超风大喜,说道:“姓郭的……姓郭的臭小子说了全真教内功法门,我梅超风如不将药物送交王处一,教我全身动弹不得,永远受苦。”
这两句话刚说完,忽然左前方十余丈处有人喝骂:“臭小子快钻出来受死!”郭靖听声音正是三头蛟侯通海。
另一人道:“这小丫头必定就在左近,放心,她逃不了。”
两人一面说一面走远。
郭靖大惊:“原来蓉儿尚未离去,又给他们发现了踪迹。”
心念一动,对梅超风道:“你还须答应我一件事,否则任你怎样折磨,我都不说秘诀。”
梅超风怒道:“还有甚么事?我不答应。”
郭靖道:“我有个好朋友,是个小姑娘。
王府中的一群高手正在追她,你必须救她脱险。”
梅超风哼了一声,道:“我怎知她在哪里?别??嫋耍?焖的诠γ鼐鳎彼婕词直奂?p>劲。
郭靖喉头被扼,气闷异常,却丝毫不屈,说道:“救不救……在你,说……不说……在我“梅超风无可奈何,说道:“好罢,便依了你,想不到梅超风任性一世,今日受你臭小子摆布。
那小姑娘是你的小情人吗?你倒也真多情多义。
咱们话说在前头,我只答允救你的小情人脱险,却是没答允饶你性命。”
郭靖听她答应了,心头一喜,提高声音叫道:“蓉儿,到这里来!蓉儿……”刚叫得两声,忽喇一声,黄蓉从他身旁玫瑰花丛中钻了出来,说道:“我早就在这儿啦!”郭靖大喜道:“蓉儿,快来。
她答应救你,别人决不能难为你。”
黄蓉在花丛中听郭靖与梅超风对答已有好一阵子,听他不顾自己性命,却念念不忘於她的安危,心中感激,两滴热泪从脸颊上滚了下来,向梅超风喝道:“梅若华,快放手!”“梅若华”是梅超风投师之前的本名,江湖上无人知晓,这三字已有数十年没听人叫过,斗然间被人呼了出来,这一惊直是非同小可,颤声问道:“你是谁?”黄蓉朗声道:“桃花影落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箫!我姓黄。”
梅超风更加吃惊,只说:“你……你……你……”黄蓉叫道:“你怎样?东海桃花岛的弹指峰、清音洞、绿竹林、试剑亭,你还记得吗?”这些地方都是梅超风学艺时的旧游之地,此时听来,恍若隔世,颤声问道:“桃花岛的黄……黄师傅,是……是……是你甚么人?”黄蓉道:“好啊!你倒还没忘记我爹爹,他老人家也还没忘记你。
他亲自瞧你来啦!”梅超风一听之下,只想立时转身飞奔而逃,可是脚下哪动得分毫?只吓得魂飞天外,牙齿相击,格格作声,不知如何是好。
黄蓉叫道:“快放开他。”
梅超风忽然想起:“师父立誓不离桃花岛,怎能到这里来?只因如此,我和贼汉子盗了他的《九阴真经》,他才只有干生气,不能出岛追赶。
我可莫被人混骗了。”
黄蓉见她冲疑,左足一点,跃起丈余,在半空连转两个圈子,淩空挥掌,向梅超风当头击到,正是“落英神剑掌”中的一招“江城飞花”,叫道:“这一招我爹爹教过你的,你还没忘记罢?”梅超风听到她空中转身的风声,哪里还有半点疑心,举手轻轻格开,叫道:“师妹,有话好说,师父呢?”黄蓉落下身子,顺手一扯,已把郭靖拉了过来。
原来黄蓉便是桃花岛岛主黄药师的独生爱女。
她母亲於生她之时适逢一事,心力交瘁,以致难产而死。
黄药师又已将所有弟子逐出岛去,岛上就是他父女二人相依为命。
黄药师有“东邪”之号,行事怪僻,常说世上礼法规矩都是狗屁,对女儿又爱逾性命,自然从不稍加管束,以致把这个女儿惯得骄纵异常。
她人虽聪明,学武却不肯专心,父亲所精的甚么阴阳五行、算经术数,她竟是样样要学,加以年龄尚幼,是以尽管父亲是一代宗主,武功已臻出神入化之境,她却只不过是初窥桃花岛武学的门径而已。
这天她在岛上游玩,来到父亲囚禁敌人的山洞门口,寂寞之中,和那人说起话来。
谈了半天,但觉那人言语有趣之极,以后时时去找他说话解闷,不久便给黄药师知道了,狠狠责备了一顿。
黄蓉从没给父亲这般严厉的责骂过,心中气苦,刁蛮脾气发作,竟乘了小船逃出桃花岛,自怜无人爱惜,便刻意扮成个贫苦少年,四处浪荡,心中其实是在跟父亲斗气:“你既不爱我,我便做个天下最可怜的小叫化罢了!”不料在张家口无意间遇到郭靖,初时她在酒楼胡乱花钱,原是将心中对父亲的怨气出在郭靖头上。
哪知他浑不在意,言谈投机,一见如故,竟然便解衣赠马,关切备至。
她正凄苦寂寞,蒙他如此坦诚相待,自是心中感激,两人结为知交。
黄蓉曾听父亲详细说起陈玄风、梅超风的往事,因此知道梅超风的闺名,至於“桃花影落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箫”两句,是她桃花岛试剑亭中的一副对联,其中包含着黄药师的两门得意武功,凡桃花岛弟子是没有人不知的。
她自知武功远不是梅超风的敌手,是以谎称父亲到来。
梅超风果然在一吓之下放了郭靖。
梅超风心想:“师父竟然到此,不知他要如何处死我?”想起黄药师生性之酷、手段之辣,不禁脸如土色,全身簌簌而抖,似乎见到黄药师脸色严峻,已站在身前,不由得全身酸软,似已武功全失,伏在地下,颤声道:“弟子罪该万死,只求师父可怜弟子双目已盲,半身残废,从宽赐死。
弟子对不起您老人家,当真是猪狗不如。”
想到黄药师以往对待自己的恩义,突然间一番惧怕之心变作了满腔惭愧之意,说道:“不,师父不必从宽处死,你罚我越严越好。”
郭靖每次和她相遇,总是见她犹如凶神恶煞一般,纵然大敌当前,在悬崖之上落入重围,仍是行若无事,然而一听黄蓉提起她爹爹,竟然吓成这个样子,心中大感奇怪。
黄蓉暗暗好笑,一拉郭靖的手,向墙外指了指。
两人正想跃墙逃出,突然身后一声清啸,一人长笑而来,手摇折扇,笑道:“女孩儿,我可不再上你的当啦。”
黄蓉见是欧阳克,知他武功了得,既给他见到了,那可难以脱身,当即转头对梅超风道:“梅师姊,爹爹最肯听我的话,待会我替你求情。
你先立几件功劳,爹爹必能饶你。”
梅超风道:“立甚么功?”黄蓉道:“有坏人要欺侮我,我假装敌不过,你便给我打发了。
爹爹一会就来,见到你帮我,必定喜欢。”
梅超风听小师妹肯为她向爹爹求情,登时精神大振。
说话之间,欧阳克也已带了四名姬妾来到眼前。
黄蓉拉了郭靖躲向梅超风身后,只待她与欧阳克动上了手,便即乘机溜走。
欧阳克见梅超风坐在地下,披头散发,全身黑黝黝的一团,哪把她放在心上,折扇轻挥,径行上前来拿黄蓉,突然间劲风袭胸,忽见地下那婆子伸手抓来,这一抓劲势之淩厉实是生平未遇,大骇之下,忙伸扇往她腕骨击去,同时急跃闪避,只听得嗤,喀喇,啊啊啊啊数声连响。
欧阳克衣襟撕下了一大片,扇子折为两截,四名姬妾倒在地下。
他一眼看去,四女尽数毙命,每人天灵盖上中了一抓,头顶鲜血和脑浆从五个指孔中涌出。
敌人出手之快速狠毒,真是罕见罕闻。
欧阳克惊怒交集,眼见这婆子坐着不动,似乎半身不遂,怯意登减,当即展开家传的“神驼雪山掌”,身形飘忽,出掌进攻。
梅超风十指尖利,每一抓出,都挟着嗤嗤劲风,欧阳克怎敢欺近身去?黄蓉拉了郭靖正待要走,忽听身后哇哇狂吼,侯通海双拳打来。
黄蓉身子略偏,侯通海眼见即可打到她肩头,正自大喜,总算脑筋还不算钝得到家,猛地想起她身穿软蝟甲利器,大叫一声,双拳急缩,拍拍两响,刚好打在自己额头的三个肉瘤之上,只痛得哇哇大叫,哪里还有余裕变招去拉她头发?片刻之间,沙通天、梁子翁、彭连虎诸人先后赶到。
梁子翁见欧阳克连遇险招,一件长袍被对手撕得稀烂,已知这女子便是地洞中扮鬼的婆娘,怒叫一声,上前夹攻。
沙通天等见梅超风出手狠辣,都感骇然,守在近旁,俟机而动。
均想:“甚么地方忽然钻出来这个武功高强的婆娘?”彭连虎看得数招,失声道:“是黑风双煞!”黄蓉仗着身子灵便,东一躲,西一闪,侯通海哪里抓得到她头发?黄蓉见他手指不住抓向她头顶,一转念间已明白了他用意,矮身往玫瑰丛后一躲,反过手臂,将蛾眉钢刺从脑后插入了头髻,探头出来,叫道:“我在这里!”侯通海大喜,一把往她头顶抓去,叫道:“这可抓住了你这臭小……啊哟,啊哟!师哥,臭小子头上也生刺……刺蝟!”手掌心被蛾眉钢刺对穿而过,只痛得双脚大跳。
黄蓉笑道:“你头上三只角,斗不过我头上一只角,咱们再来!”侯通海叫道:“不来了,不再来!”沙通天斥道:“别嚷嚷的!”忙赶过去相助。
这时梅超风在两名高手夹击之下渐感支持不住,忽地回臂抓住郭靖背心,叫道:“抱着我腿。”
郭靖不明其意,但想现下她和我们共抗强敌,且依她之言便了,当即俯身抱住她两腿。
梅超风左手挡开欧阳克攻来的一掌,右手向梁子翁发出一抓,向郭靖道:“抱起我追那姓梁的!”郭靖恍然大悟:“原来她身子不能移动,要我帮手。”
於是抱起梅超风放在肩头,依着她口中指示,前趋后避,迎击敌人。
他轻身功夫本就不弱,梅超风身子又不甚重,放在肩头,浑不减他趋退闪跃之灵。
梅超风淩空下击,立占上风。
梅超风念念不忘内功秘诀,一面迎敌,一面问道:“修练内功时姿式怎样?”郭靖道:“盘膝而坐,五心向天。”
梅超风道:“甚么是五心向天?”郭靖道:“双手掌心、双足掌心、头顶心,是为五心。”
梅超风大喜,精神为之大振,刷的一声,梁子翁肩头已着,登时鲜血迸现,急忙跃开。
郭靖上前追赶,忽见鬼门龙王沙通天踏步上前,帮同师弟擒拿黄蓉,心里一惊,忙掮着梅超风飞步过去,叫道:“先打发了这两个!”梅超风左臂伸出,往侯通海身后抓去。
侯通海身子急缩,让开一尺。
岂知梅超风的手臂竟能在瞬息之间暴伸暴缩,直如通臂猿猴一般,侯通海缩得虽快,她手臂跟着前伸,已抓住他后心提起,右手手指疾往他天灵盖插下。
侯通海全身麻软,动弹不得,大叫:“救命,救命,我投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