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Ⅰ
无人能知生命是自何处而来,更不用说是非人的怪物了。
生命及意识都是突然出现於她体内。
清醒时,她已卧於白色的树枝之下,脑海中仅浮映着一个字眼。
──泰麒。
起身的瞬间,那个字眼已充满於整个大脑,满溢的同时,她已掌握住所有。
自己是为何物、为何而存在、还有什么是比这些更为重要的……
──泰麒。
撑起上半身,这个名字从她的脑子里溢出,进而充满了她的整个身体。
如同水滴归於大海深处般,她仰起身子,抬头闭紧双眼。满溢的泪水自太阳穴向后滑落,溶入她仍湿淋淋的头发之中。
移动着尚且无力的腿脚,脚底所触及的是湿润的土地及四散的金色碎片。
这些碎片方才还是包裹着她的壳。泥土所吸收的水分,是方才满注於壳中的羊水。她不久前才自这壳中孵化。包裹着她的金色果实从枝头落下,使她得以破壳而出。
她望着地上的碎片好一会儿,接着抬头看着上方。眼前是一片白色的树枝。白银般的树枝往上方努力延伸,就好像要吸住上空坚固的岩壁一般。
许多枝桠上正长着肉瘤般的金色果实。这些都是宿有各种生命的卵果。不用任何人教导,她便明白了自己不久之前也是与这些果实一样从这里生长出来的。
生命,就是这样诞生的。
──泰麒。
她撑起已积蓄起气力的四肢,泪水再次滑落。
泪水可以保护初次接触到光线的眼睛不被刺伤。但对她而言,这滑落而下的温暖感触,皆是为了一个充斥於全身感官神经的字眼。
泰麒、泰麒,她不停的呼唤着,泪水不停的滑落。
突然站起时头发被树枝所纠缠住,她用有别於踏於泥土之上的四肢的双手所解开。
“孵出来了啊~”
突然传来的声音,使她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周围尽是一片昏暗的世界,只有头顶的少许树枝正闪着星星点点的磷光。
稍稍习惯这片黑暗之后,她发觉自己正置身於一个巨大的洞穴中。
在这巨大的──大到几乎无法形容的半圆形洞穴之中,有许多白色的树枝正垂於中央。确切的形容,那些几乎要掩盖住她身影的垂下的枝桠,其本身并非为枝,而是贯穿整个岩壁,就像是不知该往何处伸展般,自高高的天井中央向左右四处延伸的根。甚至於她的站立之处也都还有着交错复杂的细小枝节。
声音渐渐靠近了。
“好个女怪呀。”
她再次找寻声音的所在。
这次终於看清了,在她的脚边不远之处正站着一名身形伛偻的老婆婆。
老婆婆挺直身子都还无法及其她的胸口。高举着如同枯枝一般的手腕,老婆婆轻轻抚摸着她披散於背心之上的头发。
“是女的。”
说着,用手抚住她的脸颊。
“首是鱼。”
接着轻拍了下手腕
“上半身是人。”
在背中抚摸着的手,轻轻往下拍打着她的背筋。
“下半身是豹,尾巴是蜥蜴呀。真是一团糟。”
老婆婆轻轻按住她上下两处的背筋,用以缓和她的紧张感。
“哪,不要再这样哭了。──跟着老身来吧。”
她压低身子跟在老婆婆身后,每走一步,滑落的泪水就会润湿她所走过的土地。
花了很长一段时间走过洞穴后,她见到眼前有道连接天井出口的岩盘及自己脚旁土地的阶梯。
“就叫你汕子吧。”
老婆婆低声说道。
“汕、子!你今后就名为汕子了。”
她默默的听着老婆婆所说的话语,踏上了那狭小昏暗的石阶。
“姓氏为白,这是生於蓬山的女怪不变的定律。”
走过曲折蜿蜒的阶梯,她见到眼前出现刺眼的光亮。
“你好好记着!之所以赐予你姓氏,是因为你身负着重大的使命。”
她点点头,不用明说,她也明白自己所身负的使命是如何的重大。
她静静地爬着石阶,再次将这重大的使命深刻於心。突然、她的视野开阔起来。不知何时,原本狭窄的石阶变的宽阔起来。在她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四方形穴口。
她停下了脚步。
自那穴口仰头望去,是一片淡淡的青色苍穹。在那苍穹之中有株不知是向何处伸长,眩目迷人的白色树木。只是见到这棵树木,她眼中的泪水刹然而止。
老婆婆轻轻拍着她的背。
“向天空去吧!”
她迈开脚步,开始她出生后的第一次奔跑。
踏上石阶,她向着阳光所在之处飞奔而去。即使强烈的光线刺的自己再次热泪盈眶,她仍向着树木的所在之处奔去。
当她还是根上的果实时,她所宿的是株根部细长,树干低矮粗壮的树木。而在长满青苔的巨大岩盘上有着另一株白色的树木,在它那好似朝向天空伸展的白色枝桠上,正结着一颗金色的果实。
“泰麒。”
这是她第一次发出声音。
在与孕育她的树木相对之处,正结着一棵小小的果实。这果实虽然小,但它终会成长到令人双手都无法合抱的地步。不顾阳光直刺皮肤的灼痛感,她用双手小心的捧着果实,将它靠在脸上摩挲。
泪水无法抑制的滚落。
“……泰麒。”
这就是汕子之所以生於此世间的重大使命。
Ⅱ
黄海位於世界的中心。
虽说是海,但却没有水。那里所流动着的只有时间和风,除此之外就是无边无际的沙漠和树海。是一块被沼泽地和绵延的岩山环绕的土地。
在这黄海的中心高耸着一座绵延的山脉。它由五座高山组成,被称为五山。
中央的高山是崇高山,其四周环绕的高山分别叫做蓬山、华山、霍山和恒山。蓬山旧称泰山,因其不祥而改名为蓬山。蓬山之名至今已经沿用千年左右。
据说五山是西王母的山,蓬山是王夫人,对於剩下四座山的主人是谁诸说纷纭,有真有假。但无论怎样,可以肯定的是,五山是女神和女仙的土地。
五山每座都是突入天际的高山。其山脚地带如同黄海一样空无一物。只有风会从这里径直吹过,绿色的植物、岩石和水都只是随这奇异地形产生时的变动而连接起来的。
但在这蓬山的半山腰,却有座被称为蓬庐宫的小宫殿。这里是在蓬山──也是在五山生活的居民的唯一住所。
“……啊呀,是罂粟。”
祯卫低吟着弯下腰去。
那是因为她看见清泉上漂浮着几片罂粟的花瓣。
在祯卫身后两步路左右的小路上走着的蓉可也停了下来。漂浮於清泉之上的红色花朵显得异常美丽动人。
“是罂粟宛的花吗?”
听到蓉可的话,祯卫点了点头,用手将花瓣捞起。
“是乘着风来到这里的吧。──今天风吹的有点怪呢。”
蓉可点点头,抬头看着上方。
蓬山上奇岩遍布,特别是在这蓬庐宫的高台之上,满是苔藓的奇岩构成了好象迷宫一般的景象。
奇岩正如它的名字一样,有着奇异的形态,不安定的伫立着。其中高的甚至会比矮的要高出三倍之多。在奇岩间曲折穿过的小路也只能勉强容两位女性并肩走过。
在这样的小路上,祯卫停下脚步小心的捞起漂浮於泉水之上的罂粟花瓣。
她是一位女仙。虽然看上去只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但光靠女仙的外表并不能判断出她们的年龄。对於自己是何时,因为什么缘故怎样升仙的,祯卫自己也不大记得了。但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有一件事可以确定那就是,即使是在五十多个女仙当中也无法找到像祯卫一样在蓬山住了这么久的了。
相反,蓉可是最新来到这里的女仙。她现年十六,是一个平凡农家的女儿,未曾沾染过世俗之气。十三岁那年她立下升仙的誓愿,断绝五谷每天前往西王母的寺庙朝拜。就这样持续了三年,终於在不久之前被准予满愿召上了五山。
因此,蓉可来蓬山的时间还很短。在结束了崇高山的修行后的她,来蓬庐宫的时间才不过半个月而已。然而就是这样的新人也觉着今天的风刮的非常奇怪。
“是有什么预兆吗?”
听到蓉可的猜测,祯卫歪着头想了一下。
“可在今天早晨八卦占卜时没有出现要发生什么事情的卦象呀。──不管怎样,先去挑水吧。”
“是!”
蓉可把水桶浸入泉水之中。
泉水名叫海桐泉。在这似乎是从奇岩深处涌出的泉水上方突出的岩石平台上长满了茂盛的海桐花。
蓬庐宫中当然不止这一眼泉水。虽然没有人好奇到想去数一下其确切的数目,但像这样有名字的泉水的数目倒是很容易就能确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