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就姑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没办法了。”
广濑也只能点点头。
※ ※ ※
六班的学生选修化学的人除了岩木之外,还有十七名学生。其他的二十二名则选修生物。使用教室时就固定生物课利用五班的教室,化学课则利用六班的教室,所以生物组现在应该是在五班的教师或者生物实验室。选修化学的十八名学生当中,出现在实验室的学生只有五名而已。再加上本来就有五个人请假,所以算起来总共有七个学生呆在课外辅导室里。
广濑一边进行实验说明一边想着这些事,此时不知道从何处突然响起一个剧烈的声响。那是有人在大声呼叫着的声音。广濑和后藤制止了作势要起身的学生,往走廊上跑去。走廊窗户的正对面是体育馆,右手边可以看到教室大楼。可能是正在上体育课吧,学生们和老师正聚集在体育馆洞开的门口前面。他们一起抬头看着上面,口中不停地叫喊着。广濑循着他们的视线往上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气。他看到教室大楼的屋顶上有几个人影。
广濑产生一阵晕眩,他倏地抓住窗框,想把视线移开,可是却没办法做到。
穿着制服的人影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屋顶的边缘。就站在屋顶的最边上,好像风一吹就可能会因此失去平衡而坠下来一样。
屋顶本来就是禁止学生进入的,所以连个阻隔的栅栏都没有。在这个紧张时刻,他们是如何打开了层层大锁的门已经不是那么重要的问题了。仅隔着小小的间隔排成一列的学生们被一条像绳子一样的东西给绑在一起。远远看过去就知道那是他们制服上的领带。广濑无意识地数了数人影的数目,数到七的时候,他已经可以确定那是二年六班的学生。
“不要!”他在心中呐喊着。
“必须阻止他们!不阻止他们不行!必须要想办法救救他们!可是该怎么做?没有时间了。”广濑无计可施。就算他此时跑过去也来不及。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内心翻腾的焦躁情绪使得他全身无法动弹。结果他只是定定地凝视着那七个人。他感到一阵晕眩,剧烈的心跳让他觉得快窒息了。
原本像雕像一样动都不动的那几个学生当中,最左边的一个突然有所行动了。广濑的思绪弹跳着,脑袋一片空白。那个学生好像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似地失去了平衡,广濑听到他口中呐喊着什么,而被领带绑在一起的其他学生仿佛是被掀起的波浪似地跟着晃动了。“啊。”广濑无言地叹着气。他也不知道在叹气之后该说些什么。他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他并没有刻意地想要捂住耳朵,但是周遭所有的声音却全都从他的听觉当中消失了。
当他再度睁开眼睛时,屋顶上已经看不到任何人影了。
※ ※ ※
广濑记不清楚事件发生之后所引起的骚动,他浑浑噩噩地过了那段时间。回过神来时,广濑发现自己坐在准备室里发呆。
那种感觉就像是做了一场白日梦,突然之间醒了过来一样。现实感是那么地淡薄,然而他唯一可以理解的一点就是,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准备室里除了广濑之外别无他人。“后藤跑到哪里去了?”随即想起,他正在询问整个事情的经过。紧接着广濑想到,自己为什么没被叫去?后来又想到,后藤见他差一点要昏死过去,便命令他留下来休息。
记忆的片断不断地复苏,在他的脑海里互相争伐。排在屋顶上的七个人,抬头看着他们的其他学生,绑在手腕上的灰色领带,陷入恐慌状态的实验室,救护车,警察,被紧急送出校门的学生,惨叫,喧闹,三个人当场死亡,四个人重伤……
广濑抱住了头,呜咽声涌到喉头。他无法阻止那股奔腾上涌的悲情,因为在他的脑海里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该怎么跟高里说?
该怎么告诉他比较好呢?高里自己应该也知道会有事情发生。他一定有所觉悟了。因为当高里从窗户上掉下去的那一瞬间,就形同已经确定了今天会发生的事情。话虽如此,但是该怎么把这件悲惨的事件告诉他呢?
广濑在脑海里搜寻着适当的措辞好一会儿,然后不禁笑了起来。他的心情已经整个偏向高里了,因为他在乎高里胜过那七个学生。……虽然从屋顶上跳下来的七个人当中明明还有四个人现在还在与死神搏斗着。
脸上的笑容变成了苦笑。广濑只能无助地一个人不断地苦笑着。
Ⅳ
广濑过了九点左右才回到家。高里坐在窗边,膝盖上摊着一本书,眼睛却定定地看着窗外。
“您回来了?”招呼的表情是那么地拘谨僵硬。广濑只是一个劲儿地想找句适当的话来说。但是广濑想不出适当的话,犹豫了一会儿,於是高里又开口说道。
“这么晚才回来啊?”
“嗯……”
“……开会吗?”
高里用僵硬的声音问道,脸上有着沉重的色彩。广濑心想,“他知道。他知道一定会有报复的事情发生。”
广濑点点头,指着外头。
“我们去吃饭吧?你肚子一定饿了吧?”
他们前往营业到深夜的餐厅去,随便吃了顿晚餐。广濑没什么食欲,高里似乎也一样。回家的路上,广濑约高里去散散步。缺了一半的月亮出来了,强劲的风势将天上稀疏的云层吹得四处飘荡。
他们走在堤防边的道路上,走了一会儿便来到宽阔的河口。河川很宽,但是因为长时间淤积的沙泥而使得实际的水流不到河面的一半。可能今天又刚好是退潮的关系吧,黑压压的水更以仅及黑泥流一半的宽度缓缓地流动於其中。远近的海水看起来都一片昏暗。闪着粼粼光芒的水在散发出光泽的泥沙上头流着。
“几个人……死了?”
高里站在堤防上俯视着海面,低声问道。
“结果一共是五个人。剩下的两个人还在昏迷当中,不过听说只是时间的早晚罢了。”
“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
“是意外吗?”高里问道,广濑摇摇头。
“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为了什么,那些罢上化学课而关在教室里的人突然就从屋顶上跳了下来。距离下方的步道足足有四层楼的高度。可能有十二公尺高吧?或者更高?三个人当场死亡,其余的四个人也陷入昏迷当中,从头到尾没有醒来过。其中一个就这样闭着眼睛死了。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屋顶应该是上不去的。”
“嗯。可是我亲自去看了一下,发现门好像是开着的。至於为什么是开着的,也没有人知道。”
“他们真的是出於自主性才跳下来的吗?”
广濑叹了一口气。一阵风吹来,将他那从堤防上滚落到黑泥上的叹息一并带走了。
“我亲眼看到了,高里。他们纵身一跳的那一瞬间,其他还有很多人也都目睹了那一幕。看起来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推落的,可是却看不到犯人。从整个情况看来,只能说是集体自杀。”
高里静默了一阵子。饱含湿气的风从夜晚的海面上轻轻拂过。空气流动的速度好快。这才想起好像有人说过有一个低气压正在接近当中。
“只有七个人吗?”
“另外有三个人受伤,但是都不是什么严重的伤。算来只有七个吧?”
“到目前为止。”广濑把这句话硬生生地吞下去了。
“都是因为我的关系吧?”
沉静而落寞的声音。
“不是因为你的关系。”
“如果我逃走的话就不会有事了。”
广濑看着高里。高里定定地看着堤防外头。
“如果我当时明确地抵抗,逃过了他们,可能就没事了。如果我不乖乖地任他们将我推落,奋力逃跑的话就没事了。这么一来,至少可以……”
“我不认为你逃得了。”
“可是……”
“你逃的话充其量也只是会被围殴罢了。就像前去阻止的实习老师A一样。”
广濑说道,高里便露出一抹非常淡的笑容,然而笑容也随即就融化消失了。
“不管怎么做,状况都不会改变。那不是因为你的关系。”
他们说害怕到实验室去上课,说里面有许多危险物品,所以拒绝上课。像炉子或化学物品等只要一稍有闪失就有可能会造成意外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当后藤跑去叫学生的时候,看到筑城一个人站在走廊上。筑城曾经证明过。他说,五班的学生前来通知化学课要到实验室上课,当他站起来想前往实验室时,其他人却动也不动。他站在门口回头问同学,“你们不去实验室吗?”结果就被推出教室,而后门就被紧紧地关起来了。於是他就站在走廊上等着,看看会不会有人出来。
他还说,把他推出教室的学生这样说,“当时你不在场,算你好运。”
那天,把高里推下去的时候,筑城并不在场。因为害怕高里而拒绝上学却救了筑城一命。想起来真是讽刺,讽刺至极。
本来筑城是加害者,而其他人则是旁观者。因为筑城曾经是加害者,所以他没办法对高里施以更残酷的伤害。而对高里进行更大伤害的却是那些本来应该只是旁观者的学生们。因为害怕他们远离了实验室,但是来实验室的人却获得了救赎。只有那些充满戒心的人从屋顶上跳了下来。
高里落寞地说道。
“是我的关系。”
“不是。”
广濑说道。高里将手臂放在堤防上,把脸埋进两只手臂之间。
“我要是没有回来就好了。”
“高里。”广濑安抚似地叫了他一声,可是他仍然低垂着头。
“要是我就这样走了,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我不回来对每个人都好,偏偏……”
这里事实,因此广濑没有回什么话。他觉得对高里而言,他不回来也会比较好些。对他而言,“那边”是一个让他觉得很舒适的地方。如果他能永远呆在“那边”的话,就不会受这种苦了。
风势转强了,海鸣声阵阵响起。不知不觉中,月亮和星星都不见了。海上绵延着无边无际没有光芒的夜空。夜晚是如此地深、重,隐约可以嗅出风雨欲来的味道。两个人好一阵子都只是默默地呼吸着。
Ⅴ
“……我说高里。”
广濑靠着柱子盘坐在棉被上。高里坐在窗边,从窗帘的空隙中看着外头。
回到家里,洗过澡,舖好了棉被准备睡觉,可是却一点睡意都没有。连日来接二连三发生的意外使得广濑心力交瘁。而精神上的疲累更甚於肉体上的消耗。尽管如此,睡魔却完全没有侵袭上来的意图。他自己也清楚,神经的紧绷昂扬和对睡眠的不安是原因所在。
广濑茫然地坐着思索。高里也望着窗外,看起来像在发呆。
“高里,你相信幽灵或妖怪之类的东西吗?”
高里瞪大了眼睛,露出困惑的表情。
“你有没有看过幽灵之类的东西?”
高里摇摇头。
“没有。要说看过比较奇怪的东西的话,那就是……”
“神隐时看过的那只手?”
“是的。”
“那气息呢?”
广濑又问道,高里突然皱起眉头。
“你没有感觉过奇怪的气息吗?”
高里凝望着广濑,然后露出思索着什么事情似的样子。
“我曾经看过奇怪的东西,就在你身边。”
广濑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
“是白皙的手臂,还有来历不明的影子。虽然都不是看得很清楚,但是我觉得你的身边好像有奇怪的东西在徘徊。”
说完广濑露出了苦笑。
“真是伤脑筋,我一直都不相信这种事情的。”
广濑回看着微微歪着头看着他的高里。
“我在怀疑,你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上身了。”
高里瞪大了眼睛。
“降祸的不是你,而是它们。”
抓住筑城的脚的白皙的手、在桥上手掌中钉入钉子的某个东西,还有取代岩木支撑骑马阵的某个人,岩木死亡时广濑所看到的那块奇怪的晕染。不管哪一个,都是异常的现象。都是这个世界之外的某些东西。无法以常识来分类的某种存在。
“……有一只半狮半鹫怪兽。”
高里突然这样说道,广濑不解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过我自己叫他半狮半鹫怪兽。像大狗……或许更大吧。体积有那么大,有时候会飞起来,所以我想它是翅膀的。所以才叫半狮半鹫怪兽。”
“你看过吗?”
广濑问道,高里摇摇头。
“有时候会觉得身边有它的存在,真的只是一种感觉。有时候会觉得好像有一头像狗一样的生物在我身边。从小就在,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自己多心。”
高里轻轻地笑了。
“它总是蹲在我的脚边,像只温驯的狗一样,有时候会有‘啊!’──它在叫喊的感觉,可是真的看过去时又不见踪影。突然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有时候也会觉得好像看到影子一样的东西,可是大部分的时间都是看不到的。──以前不是曾经在放学后跟老师碰面吗?”
“嗯。”
“就在您问我很多问题的时候。那个时候它也在。当老师走进教室时,您也看着它消失的方向,所以我怀疑,除了我以外的人是不是也可以感觉得到?”
消失在教师的某个地方的那个影子。
“我好象养了一只秘密的狗,以前还有点庆幸。”
高里微笑着说,然后很快地,那个愉悦的表情随即烟消云散了。
“有时候会感到人的气息。有人的气息存在,而且对方好像想触摸我。在那时候,一定会伴随有海水的味道……。我叫它‘慕而甘’。”
“慕而甘?”
广濑没听过这个名字。
“您知道半人半鸟的海妖吗?六世纪时有一个半人半鸟的海妖被人类抓到,后来因为受洗而变成一个圣女,它的名字就叫做慕而甘。”
“哦……”
“每当我觉得沮丧的时候,摹而甘和半狮半鸠怪兽就会出现,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肩膀,或者用身体磨蹭着我的脚。我想它们是在安慰我。”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在颤抖。
“可是,为什么?”
原本一直很沉静的声音第一次带着充满真实情感的语气。那是一种掺有高里的强烈感情的声音。
“我很感谢岩木,真的很感谢他。”
“我明白。”
“可是,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广濑当然无法回答。
“为什么要做那种事?从来就没有伤害过我,只是一直安慰我。我还以为是我的同伴。”
这些话不是针对广濑而发的。高里发现到了整件事情的因果关系,出没在自己周遭的某种气息和频繁发生的不幸事件之间那无法否定的关联性。
“为什么要让他死呢?”
“就好像守护者一样。”广濑心里想着。而且是非常恶质的守护者。就像过度的母爱一般,它们以这种方式守护着高里。它们毫不留情地排斥着伤害高里的人,对它们来说,重要的不是高里有没有受到伤害,而是看它们如何判断的。它们判断出岩木是高里的敌人,因此岩木被排除了。
“真相终於搞清楚了。”广濑心想着。被称为“降祸之源”的东西。必须把它们跟高里分隔开来,否则高里早晚会被迫面临进退维谷的局面。而这并不是遥不可及的事情。将高里推落的学生有大半还是平安无事的。但要是只是提及不快的话题的筑城和桥上就要受到那种程度的报复的话,那么它们就绝对不可能放过大部分的学生,让事情就这样轻轻松松地落幕。
──可是该怎么做呢?
※ ※ ※
当天晚上,半夜里刮起了强风。海浪不安地轰然作响。广濑躺在熄了灯的房间里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从气息的流动他知道,睡在他旁边的高里也冲冲难以入眠。
就在广濑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的凌晨时分,他觉得耳边好像有女人的声音响起。
──你是国王的敌人吗?
广濑回了她一些话。
至於回了什么话?广濑在醒来之后仔细地想了又想,却还是无法回想起来。
※ ※ ※
一对男女站在堤防上眺望着夜里的海景。
男人默不做声,女人一个人独自滔滔不绝地说着话,女人所说出来的话听起来几乎都是无聊的内容,事实上却隐含有强烈的嘲讽味道。女人似乎是企图挑拨男人,而男人则完全没有与之周旋的兴趣。
就在这个时候,啪的一声,响起敲打水泥的微弱声音。
好像是小鱼在泥中蹦跳一般的声音。男人窥探着堤防底下,但堤防底下只有粘糊糊的泥浆。他不认为在这么阴暗的地方会看得到小鱼,不过基於好奇,男人还是把视线转了过去,果然泥浆表面什么都没有。女人依用喋喋不休地聒噪着。大概是急了吧?言词变成了明显的嘲讽。
男人把手扶在堤防上,这时声音又响起。“卡。”这一次好像是什么东西沉入泥浆中的声音。女人终於住了嘴。
“鱼吗?”
女人问道,低头自着堤防下方。
“大概是鳗鱼吧?”
“怎么可能?”女人来不及回答,下方又发出泥浆翻搅的声音。
“卡。”
“卡普卡普。”
“啪。”
男人皱起眉头。突然间,海水的味道变得好强烈。声音并没有停歇,一直有一种有什么东西在黑漆漆的泥浆表面蠢动的声音。如果是鳗鱼造成的声音,那数量一定多到足以覆盖住整个泥浆表面吧。
“什么东西啊……?”
“不知道。”男人低声说道,挥挥手命令女人后退。可是他的视线却完全没有从堤防外头移开。“叭。”持续响起舔舌头的声音。黑压压的泥浆上头卷起小小的涟漪。
有什么东西在那边。
小小的,无数个不知道什么的东西。
男人凝神定视。泥浆散发出奇妙的光泽整个蠕动了起来。有某种生物群涌到他们的正下方来了。当男人战战兢兢地把身体探出去看时,女人发出了经过压抑的尖叫声。
“咦!”
男人赶紧回头看着女人,他看到女人僵着脸望向海面。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他的视线也不由自主地盯在海面上。在完全由泥水形成的海水中,看起来像河中沙洲一样被切割开来的泥水的正中央,有东西隆起来了。
两人距离那个看起来像巨大的龟壳般黑压压的东西不到两百公尺远。可能是从泥浆底下浮上来的关系吧,宛如圆形的泥丘一般隆起的黑影,整个曲线看起来仿佛因为不断滴落的泥水而快速溶解当中。
“那是什么东西啊?”
海水的味道越发地浓烈。脚底下噗嗒噗嗒的声音越来越大。很明显的好像有东西不断地接近过来了。声音慢慢地来到耳边,仿佛就要从地方底下爬上来了。
男人突然一把抓住女人的上胳膊,连手带身体将她整个往前推,反弹似地跑了起来。男人拖着因为惊讶过度而动弹不得的女人离开了现场。一边回头看着背后,一边跑回堤防边的路上。
跑了十几步远,回头一看,视野所及尽是一片漆黑。看起来是那么的平滑有光泽,像泥浆一样。那个东西越过堤防,发出噗嗒噗嗒的声音滴落在道路上。女人停下脚步,接着男人也停了下来。那个像泥水一般的东西发出潮湿而令人不快的声音穿过道路,越过水泥斜坡,流向堤防下方的房子。流进长在墙外茂密的高大杂草中,形成一道黑色的河流。
男人感到莫名其妙,将视线一转,看到刚刚在河口看到的某种东西正要沉进泥水当中。现在只看到一点点的隆起随即成了高低起伏的泥团,然后消失於泥浆底下。之后便仅剩表面平坦的泥海了。
男人再度看向道路的方向。舖着水泥而不是柏油的小路上只留下涂满泥浆的某种东西拖行而过的痕迹。
“刚刚那个是什么啊?”
男人想要去看看地上的泥浆痕迹,往前走了过去,女人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她摇摇头,示意男人不要去。男人看看女人,又看看泥浆痕迹,然后轻轻地点点头。
四周有着一股刺鼻的强烈海水味道。
“回去吧!”
男人铿锵有力地说道。那是一种出於本能的警告。最好不要靠近那个东西。若真要看个清楚,等明天再说也不冲。等漆黑被一扫而空,天色全明,任何东西都不能潜藏之后再来确认应该会比较好。
两个人赶紧小跑步了起来。海水味道尾随着他们,就像紧追不舍的触手一般,而在这其中又含带着强烈的海水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