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她从来没有想过走进这道门,她还能有出去的一天!
她平静,且认命的等待审判结果的到来,直到齐壅突然出现——
一个沉重的脚步声惊起了她,她有些意外的看着狱警打开看守室房门,齐壅随后走了进来。
他静静的望着她几秒,突然开口道:「你走吧!」
「我可以出去了?」季彤有些恍惚。
齐壅深深看她一眼,有些不忍的点了点头。
「是案子真相大白?发现弄错了是不是?」季彤的眼底逐渐露出曙光。
他遽然转过身去,不忍看她的眼。「不是。」
「那是怎么了?」季彤的声音满是疑惑。
沉默半晌,他终於开口道:「穆隆要见你最后一面!」
他的话遽然抽空了周遭所有的声音。
顿时,季彤脸上的血色尽失。
脚一软,她整个人跌坐在地,茫然失神的望着前方,两道泪宛如断线的珍珠,开始往下掉个不停。
突然间,她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转头就往门外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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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后一刻,季彤冲进了死亡气息浓厚的病房里。
她站在门口,望着病床上苍老不堪,孱弱得宛若风中残烛的身影,双脚颤抖着一步步走向床边。
看着几近弥留的穆隆,季彤咚的一声在床前跪了下来。
「爸!」她哽咽的唤了声,一声忍了二十多年的称呼终於脱口而出。
她再也不在乎谁会伤害她,也不在乎让谁知道这个隐瞒了二十多年的秘密,她只知道,始终护着她的那片天即将垮下,她仅剩的依靠就要弃她而去——
随后冲进病房的齐壅,闻言脸色蓦然刷白,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意识。
季彤叫穆隆——爸爸?这怎么可能?
「彤彤——」听到熟悉的声音,虚弱不堪的穆隆挣扎着想睁开眼。
「爸!」季彤紧紧抓住穆隆的手,哽咽的喊道。
「彤彤……你怎么那么傻?我是罪有应得……你不必……」
「爸,别说了!」季彤强忍住眼泪摇摇头。「为了您,我心甘情愿!」
「爸爸害苦了你——」一向坚强的穆隆竟然流泪了。
这世间果然还是有因果报应的!
八年前,当他第一次得知自己患了心脏病,随时有可能会发病弃世,他就开始担心起还在美国的季彤,未来该怎么办?!
当时,她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女孩,从小到大在他的保护下成长,没有经历过社会的险恶,根本没有接手他众多企业与生存的能力。
不幸的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当时突然新成立一家名为「寰宇航运」的运输企业,在总裁辜独高超独有的经营手腕之下,让原本几乎独占航运业的穆氏,营运逐渐出现危机。
一些固定的客户,渐渐转而委托运输迅速、设备新颖的寰宇航运,他的船运公司的营运情况,开始急遽走下坡。
当时穆氏航运是他手里营业成绩最好的企业,这个打击也同时让他的众多企业连带受到资金调度的危机,几乎一度宣布破产。
在情势所逼之下,他不得不听从黄永仁的建议,利用辜独一次外出的机会,派人开车将他撞下山崖,以为除掉这个强势的竞争对手,从此可以高枕无忧。
只是,他万万也没想到,辜独竟然没有死,还委托齐壅前来调查,而他原本一心想替女儿铺路,让她衣食无缺过日子的打算,八年后却反倒害苦了女儿。
「别说了!我一点也不觉得苦。」季彤用力抆干泪,坚强的挤出笑。
静静的看着她许久,穆隆感叹的叹了口气。
「你长得跟你妈,简直一模一样!」穆隆轻抚着她的脸庞,虚弱的笑了。
季彤好不容易忍住的泪,又不听使唤的往下掉。
「你就跟你妈一样,聪慧、善良……我一直没有告诉你,爸爸有了你,是多么的骄傲!」
「苦求你别说了!」季彤已是泣不成声。
「不,我要说,再不说,我就没机会说了。」穆隆费力的摇摇头。
「或许你不谅解爸爸的所做所为但爸爸深知自己的病,很可能会随时撒手而去,为了让你的生活不虞匮乏,我不惜冒险走私军火,甚至——因为害怕泄密,伤害了人——」穆隆艰难的一字一字说道。
听着父亲为她所做的一切,季彤心里百感交集!
她从来不想过什么好日子,她想要的,只是一份平凡的幸福啊!
她是穆隆的私生女!
这是一个她保守了将近二十五年的秘密。
除了穆隆跟她,没有人知道他们是父女,包括他最亲信的黄永仁。
四岁那年母亲遽逝后,她再也不曾唤过他一声「爸爸」,而是直唤他的名,一直以来,商界一直谣传着她是穆隆的情妇,她也从不在乎,甚至不想澄清。
只因这个谣言,对她跟穆隆来说,是一个绝佳的保护。
当年父亲误入黑道,在黑道领袖的压力下,娶了他的女儿,事实上,父亲却一天也没有爱过她。直到遇到母亲,他才懂得何谓爱,然而这样的感情,却不见容於黑道组织。
母亲为了保全她,在黑道的压力下自杀身亡,父亲深受打击,不惜冒着被追杀的危险毅然带着她离开。
他凭着白手起家,一手创立了穆氏企业,更将所有的爱全投注在她身上。
只是,为了她的安全,父亲让她冠上母亲的姓,将她送到国外近二十年,自小开始,他给她不虞匮乏的物质生活,身边更是脱离不了保镖的保护。
他给了她全世界最好的东西,事实上,她想要的只是个平凡的家庭,一个能随时陪伴她的父亲。
她懂得父亲的苦与无奈,所以她从来不曾怨过他,即使在她的生命中,始终只有自己陪伴自己。
父亲对她的重要,早已远远胜过一切!
「我负了你妈,这是我惟一能给你的补偿……也算是我给淑仪的交代……」穆隆悠悠的一笑。
「爸——」季彤强忍哽咽。
「彤彤,你不会了解当父亲的心情。我做错了,但,我不后悔!」他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爸,我懂!」季彤坚定的握着他的手道。
突然间,他虚弱的张开眼,定定的望着她。
「彤彤,你会怪爸爸吗——」穆隆的声音竟微微颤抖着。
季彤看着父亲,坚定的摇摇头。「我从没有一刻怪过你!」
闻言,穆隆嘴角缓缓浮起一抹笑,平和而安详的缓缓闭上了眼睛。
「爸——」
看着父亲咽下最后一口气,季彤骤然崩溃了。
坚强的她,第一次在人前毫无防备的痛哭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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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花莲洁净碧蓝的海边,一抹窍弱的身影坐在海岸边,遥望着大海许久一动也不动,像是已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齐壅坐在一旁望着她,心疼她苍白脸庞挂着泪,表情茫然得像个迷失的孩子。
她一言不发,也没有任何的喜怒哀乐,终日只会对着大海怔坐至天黑。
穆隆的去逝对她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虽然穆隆所犯下的案子,已在齐壅的说明、作证下,找到真正的罪首黄永仁,将已逝的穆隆归了罪,让她获得了自由。
齐壅知道,如今任何地方对她来说,根本没有什么不同!
至今让他仍不敢相信的是,穆隆竟是季彤的父亲!
他的误解,让季彤平白受了不少折磨。
齐壅一心想弥补自己的错,便将季彤接回家照顾。
为了让她平复丧父之痛,他在远离喧嚣与尘世的花莲,买了栋海边的别墅,一心以为这里的宁静,会让她的伤痛慢慢平复。
他成了她的影子,跟着她一起沉默,一起遥望着大海沉思一整天,耐心的等着她平复的一天。
只是,他料错了她受的创伤有多深,半年多来,他逐渐明白,或许她可能会一辈子都这么安静下去。
奇怪的是,他竟丝毫不觉心急与厌烦,只为她感到心疼。
「先生,您的电话!」
正叹息间,远处突然传来管家白太太的高声叫唤。
他回头看了下专注望着大海的季彤,轻叹了口气。
「彤彤,我去接个电话,你等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无论季彤是否听得见,甚至始终没有任何反应,这半年来齐壅始终耐心的对她这么说话。
替她抚顺两颊边淩乱的发丝,拉紧她身上的白色针织外套,他迅速起身朝主屋走去。
「齐壅!」
一回到主屋里,他俐落的拿起电话报上名字。
「壅,最近好吗?」
电话那头是久违不见的辜独。
「独?是你?」
听到辜独的声音,齐壅才突然想起,自己已经远离朋友半年之久了。
「老样子!」他轻描淡写的笑笑。
沉默几秒,电话那头突然问道:「季彤还好吗?」
他转头瞥了眼窗外的窍弱身影,辜独的关心让他心底又是一痛。
「她还是老样子,拒绝任何感情进入心里。」
「你要不要考虑带她回来看精神科医生?」辜独好意的建议道。
「不!」齐壅毫不考虑的拒绝。「不能再逼她接受打击了,就让她慢慢疗伤止痛吧!我会耐心等她,就算得用一辈子的时间。」
电话另一头传来深深的叹息。
「大伙都很担心你们,尤其是齐熙,看起来似乎很不开心。」
「他会熬过去的!」毕竟要独撑这么大一家企业,对向来自由惯的齐熙来说,是难为了他!
但为了带季彤离开拥挤的台北,齐壅不惜抛下一手创立的心血,交给齐熙帮忙管理。
「找个时间,我们去看看你跟季彤好吗?」
他们?齐壅知道必定所有人都会前来,他不拒绝这些好友的关心,但,他实在不知道如何面对那么多关爱的眼神。
「不用了!」齐壅婉拒他。「这里一切很好!等季彤恢复那一天,我会带她回去的。」只是,这一天遥遥无期得连他都不敢期盼。
「好吧!那你多保重了!」辜独也只能无奈的叹口气。「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谢谢!」齐壅千万个感动,全化为一句感谢。
挂上电话,齐壅叹了口气怔仲半晌,才缓缓转身走出大门。
一出大门,他才猛然发现原本艳阳高照的天气,竟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
他焦急的往岸边一看,只见那抹窍弱的身影,还静静的坐在大雨中。
连伞也来不及拿,齐壅毫不犹豫的冲进雨中,来到她跟前,她一头一脸全是雨水,模样狼狈得紧。
「傻瓜!连下雨你也不知道要躲!」
齐壅又担心又心疼的低声责备道,心里更多的,是对自己疏忽的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