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庙祝已将贡果摆放整齐,这才转过身来,笑着说道:“大爷不是农户,不知道其中的关节所在。咱们平民百姓,家中若是有几亩田地,便是一家老小口中之食、身上之衣的来源所在。可是这些年来朝廷不断加重赋税,即便是丰收之年,田地收成极好,除去缴纳给官府的赋税,田地的收成便已所剩无已。若是遇上灾年,即便颗粒无收,赋税却是一文都不能少。这些平民百姓,又怎么能活得下去?”
厉秋风惊道:“朝廷不是有旨意吗?若逢灾年,赋税减半,甚至不收,而且还有救灾钱粮发放,为何贵县竟然还有如此陋习?听说贵县知县黄大人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清官,断然不会如此盘剥百姓罢?”
庙祝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大爷,你说的不错。可是放眼天下,有哪一府哪一县在灾年会免了百姓的赋税?这些官府老爷,不加赋三成,已经算是好官啦。小人也就是跟您说说,朝廷的旨意是一回事,下面这些官老爷又是另外一回事。丰收之年,他们要加收损耗,灾年之时,赋税照收不误。至於咱们黄知县,确是一位难得的好官、清官。可是他一个好官、清官又有什么用?到了缴纳赋税之时,洛阳府的差役,甚至河南巡抚衙门都会派出大官到咱们这里来,监督修武县衙门收取赋税。黄知县虽然对百姓甚好,却也没有什么办法。”
厉秋风听到这里,心下震骇之极,暗想河南距离京城算是极近,骑着快马一日一夜之间便能赶到京城。可是即便是在天子脚下,这些地方官竟然敢如此阴奉阳违,盘剥百姓,至於那些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官员做起恶来,更是不知道要比京城左近严酷多少倍。
却听庙祝说道:“平民百姓活不下去了,只得另想法子。朝廷有恩旨,秀才、进士、致仕的官员可以不缴田地纳赋税和服徭役。而且这些人有的本身就是官府中人,有的虽然不是,也与官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是以平民百姓便将田地卖给这些大户,自己做了大户人家的佃户。这样一来,大户有了田地,又不用缴纳赋税。平民百姓虽然没了土地,可是不用缴纳赋税,而且能从大户手中获得粮食银钱,双方皆大欢喜,岂不是好?”
厉秋风越听越是心惊,口中说道:“可是如此一来,朝廷没了赋税收入, 岂不是天下大乱?”
庙祝笑道:“这些当官的和大户人家才不管哩。反正他们不用缴纳赋税,也不用服徭役,乐得逍遥自在。至於什么天下大事,跟他们也没有什么干系。这些年天下不太平,根源十有八九都在於此。那些失了田地的百姓给大户人家做佃农,原本指望着东家能赏口饭吃。可是有些大户太过为富不仁,盘剥起来比官府还恨。更有的缺德带冒烟,榨取佃户的银钱不说,还欺凌人家的妻女。这些佃户活不下去了,不做佃户是死,做了佃户还是死,一咬牙聚集起来,啸聚山森,做了强盗。”
厉秋风听得瞠目结舌,喃喃说道:“如此下去,可怎么得了啊。”
庙祝道:“怎么得了?那是朝廷大官去想的事情,咱们平民百姓,想这些也没有用。听说有些官儿知道些民间百姓的疾苦,也曾想过要减免赋税,把那些大官儿和大户手中的田地由朝廷赎买,再分给百姓。只不过多少大官儿和大户靠着这些田地和佃户发财?你若动了他们的田地,他们非跟你拚命不可。是以这些年来,凡是想在这些大官和大户的田地上打主意的官员,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不是被朝廷杀了,便是被发配蛮荒之地,受那无穷无尽的苦楚。听说宋朝有个宰相,就是因此倒了大霉。小人瞧着咱们大明朝这些官儿,可没几个像人家宋朝宰相那样有种。他们是能过一天是一天,自己吃香的喝辣的,才不会管平民百姓饿死还是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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