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那名武官冲上船的十几名军士暴喝了一声,一个个横眉立目,执刀握枪,直奔船舱而去。其中一名军士挥舞着钢刀,对着船上众人大声喝道:“都给老子站到一边去!若是身上带着违禁之物,赶紧给老子乖乖交出来!免得一会儿将你们剥光衣衫搜将出来,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胡掌柜等人听到这名军士凶霸霸地大声呼喝,登时脸色大变。尹掌柜和罗掌柜胆子最小,听这名军士说要剥光衣衫搜查,登时两股颤颤,险些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张实见十几名军士就要冲到船舱入口,急忙对那名武官拱手说道:“将军大人且慢。小人身上带着市舶司衙门发下的关防公文,还请将军大人过目。”
他一边说一边自怀中掏出一个封袋,从袋子中取出了关防公文,恭恭敬敬地递到了那名武官面前。此时正要闯入船舱的军士听张实说话,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纷纷转头向那名武官望去。
那名武官挺胸叠肚,脸上尽是傲慢神情。他接过张实递过来的关防,拿在手中装模作样地看了几眼,口中说道:“本官怎么知道你这公文是真是假?”
张实赔着笑脸,将面孔凑到那名武官耳边,小声说道:“将军大人,这公文您拿倒了。”
饶是这名武官脸皮厚似城墙,此时脸上也是微微一红。只不过他面色黝黑,加之四周一片昏暗,是以众人并未看出来。
这名武官姓屈,原本是福州城的一名地痞无赖,后来妹子嫁给了水师一名千总做妾,他做了千总的便宜大舅子,登时耀武扬威起来。每日里带着一群闲汉在福州城吃拿卡要,尽干些踹寡妇门、挖绝户坟、吃月子奶、打瞎骂哑的混帐事情。只不过福州城是东南要地,城中达官贵人成百上千。这名武官的姐夫不过是一名小小的千总,论起权势,可以说是小的可怜。姓屈的在福州城嚣张不足一个月,不小心得罪了福州知府衙门一名师爷的叔叔。结果那名师爷罗织罪名,要将姓屈的拿到衙门问罪。姓屈的听到了消息,吓得魂飞魄散,连夜逃到妹子家中,哀求妹子想法子救他。妹子苦求千总想法子救自己哥哥一命。千总便将姓屈的弄到水师做了一名小队长,这才逃过了一场牢狱之灾。此次福建水师提督奉朝廷之命,调派了三艘战船到宁波府,强化海禁,严防奸民与倭寇勾结,走私货物。姓屈的便随着他姐夫一同到了宁波。
只是姓屈的自小无赖,虽然家人送他去读私塾,却是捣乱闹事,没有先生愿意教他。是以读了几年,竟然大字儿不识一个。长大后忙着做些缺德事情,更加没有工夫读习字。是以人送外号“屈白眼”,便是讥讽他连自己的名字都认不全。
但是这人虽然厚颜无耻,对於自己不识字一事,却是深以为耻,倒还算得上有几分羞耻之心。可见圣人教化了千百年,即便是地痞无赖和市井小人,对於身为文盲,也是心有愧意的。
此时张实小心提醒他将公文拿倒了,正触到屈白眼的忌讳之处。他又惊又怒,更有几分尴尬,正想发作之时,却听张实说道:“这船上太过昏暗,将军大人看不清关防印信,也是人之常情。请将军大人准许小人为您指明印信所在。”
张实这番说辞,自然是为屈白眼遮丑。他一边说话一边伸出右手,说了一声“得罪”,小心翼翼地将屈白眼手中的公文轻轻转了一个圈。一名军士最会拍马屁,急忙将手中的火把举在屈白眼身边。张实知道此人不识字,强忍着不笑,恭恭敬敬地指着公文底部,口中说道:“将军大人请看,这便是市舶司衙门管事太监的印信。”
屈白眼不学无术,连市舶司衙门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在他眼中,他那个千总姐夫,便是天下最大的官儿。此时听张实提到市舶司衙门管事太监,如同听到张三李四一般,压根没有放在心上。只见他装模作样地看了几眼公文,随手将公文掷在地上,口中说道:“本官看你这公文是假的!来呀,给我仔细搜查船舱,连一个耗子洞都不要放过!”
张实吓了一跳,急忙俯身将公文捡了起来,对屈白眼说道:“将军大人,伪造衙门关防公文是死罪。小人胆子再大,也不敢做此抄家灭族之事。”
屈白眼是一个糊涂蛋,不过这十几名军士之中,却有几个老兵油子颇有见识,知道市舶司衙门位高权重,管事太监更是皇帝和东厂督主的心腹,万万得罪不起。再看张实说话举止不亢不卑,其余几人也是身穿绫罗绸缎,个个都富贵之人。是以屈白眼虽然下令搜查大船,这几名军士口中答应,却不肯动手。其余军士知道这几个老兵油子一向不吃亏,是以惟这几人马首是瞻。此刻见这几人不动手,其余的军士便也不肯冲进船舱搜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