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花岩山下,人如蚂蚁成行。
“先生不走了吗?”
商人有气无力的站在道人身边,用询问的眼神看了他几眼,见他没有回应,才终於开口问道。
“过几天再走。”
道人扭头看了看四周流民,又抬头看了看逐渐灼热起来的天日。
这边远比沙州干得更严重,要是再在这里降一场大雨,恐怕会耗费比百日更长的时间,而且这里缺乏保水的地理环境,又缺乏住民,降一场雨不仅没有多少用,甚至都保不了一天。
所幸他还有一个办法。
“那也坐后面去吧,可以遮太阳的地方,这里实在是太晒了,先生不能遮阴的话,很快就会被太阳晒成人干。”
“在下有道行傍身,不怕的。”宋游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他,语气温和,“这里好,在下就坐在这里,正好感悟灵韵。”
“……”
“足下莫要在此久留了。”宋游对他说道,好似一点也不在意会费多少口水,“我观足下知礼而守节,有勇气又有坚守,实在难得。人生的起伏只是暂时的,只要能过此难关,假以时日,不说能否成大器,也很难庸碌无为,还是尽快离去,早寻出路吧。”
“……”
商人嘴唇干得发白发裂,又看了眼道人携带的水囊,知晓其中其实也没有两口水了,不敢讨要,也没了说话的力气,只朝他拱了拱手,便踉踉跄跄的折身离去,走向前方荫凉。
回头一望——
道人盘坐不动,行囊就放在身旁,那匹马也站在他身边,猫儿则找了个小沙丘,站上去伸长脖子,四处张望。
真是个奇怪的道人。
商人走到阴凉处,刚松一口气,不禁腿一软,摔倒在地。
……
茫茫戈壁中确实没有几条大路,花岩山便是整个河城地区来往必经之地。
无数商旅行人、流民百姓汇聚於此。
没有人敢在阳光炽热时赶路,那样不管你带再多的水,也走不出几里地就会倒在烈日和高温之下,然后被迅速烤成干屍。於是每到接近正午时分人们就得努力寻找庇护所,即使找不到,也得缩在骆驼身旁的阴影下,用布盖着身体,只有早晨和黄昏才是赶路的最佳时节。
花岩山的石壁上被凿出了许多洞窟,也有不少天然的峡谷、裂缝,还搭了一片棚子和木屋,都可以容人遮阳,加上花岩山朝向背西,每过正午自然而然就会在地上投下大片的阴影,长此以往,自然便成了来往人们绝佳的遮阳地。
此时便有无数人停留於此,不时传出有气无力的讨论。
有些听得懂,有些听不懂。
“这鬼天气……”
“可知附近哪里还有水?”
“哪里还有水?河城的河都干了,河城都快成空城了,没看大家伙都在往外面逃吗?”
“不要人活了啊……”
“你们往哪里走?走得出去吗?”
“不走也是死啊……”
“这一趟要把命搭上了。”
“唉……”
用最后的力气交谈,是临近死亡时下意识寻找的慰借,是对於水源信息的期待,也是生命中最后的叹息与抱怨。
“老天爷啊,你要是不让人活,就把我们收走吧,为何要留我们在人间受苦啊?我这辈子没有做过坏事……”
哀嚎声,感叹声,祈祷声。
声声都飘进道人的耳中。
无论是说话的人,还是沉默的人,也都不禁将目光瞄向前方的道人。
众人有的躲在洞窟中,有的缩在峡谷阴影下,也有的缩在裂缝中,或是坐在木棚子下,唯有这名道人,独自坐在阳光中。
戈壁滩里的太阳无比毒辣,能将地面晒得足以煎熟鸡蛋,能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强光映照之下,那名盘坐不动的道人是如此显眼,甚至於身上发白泛旧的道袍都变得更亮更白了几分。
那处地方刚好有一片浅坑。
道人不走,猫儿燕子也不肯走,反正被袋投下的阴影足够她和燕子遮阳了,便一直盯着好似老僧入定的道人看。
倒是辛苦了趴卧旁边的枣红马。
所幸无论猫儿、马还是燕子都有道行护身,也没有那么容易被渴死晒死。
只是难受还是难受的。
随着晒得越来越久,缺水越来越久,这种难受还会越发加剧,就算是妖怪也不见得扛得住。
被袋依旧投下一小片阴影,三花猫焉纠纠的趴在地上,身旁还有一只燕子,同样无精打采,她自己难受之际,却不由得看向旁边的道人。
道士可是实打实的坐在烈日下,已经坐了整整三天了,期间一动也没动,连眼睛都没有睁一下。
若换了常人,一下午就会被烤干。
“……”
三花猫不禁迈步往前爬。
爬得很是缓慢。
爪子刚一迈出阴影范围,触及到烈日下的地面,便传来一阵滚烫,刹那间的温度变化使得她闪电般的缩回了爪子,直到用了灵力护体,这才重新迈步往前爬去,走到道人身边——凑近看一看他,又嗅一嗅,像是当年初识不久一样,观察一下他的情况。
只是当年的三花猫是怕道士死了,看看他还活着没有,现在的三花猫自然已经知道了,道士没有那么容易死,却也想来观察一下他。
“道士伱渴不渴?”
三花猫试探的对道士问道,声音放得很小很小,怕打扰到他,又想听他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