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子顿了一下,似是回想,又似是知晓了那位高人是谁,於是在想怎么说:
“回到道观后,观中当年的师兄弟都不喜欢他,年轻弟子也因他的品行而摒弃他,加上他不能再施咒,也不可开口讲话,受了不少冷遇。不过道观念及他曾是观中道人,倒也给他在后面找了一间屋子栖身,让他独自清修,每日送些饭菜汤水去,没有饿着他。据说清修之下,他身上的瘙痒溃烂慢慢好了,人也平静了不少。
“大抵是前年吧——
“因为离京时身上带了伤,年纪也慢慢大了,据说他死在了屋中榻上,临死前有人听到了他开口说话。
“说的是:
“平生孽债重重,死前反倒心静。”
朱成子说着,悄悄瞄向宋游,又很快的收回目光。
宋游没有说什么,只是心中感慨。
当年在长京时,与这叫做穆寿、道号平丘子的道人在太师府上短暂相遇,因他助纣为虐,意图加害自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同时也罚他一生不得说话不得施咒,叫他回山中修行,若有修行大成之日,责罚自然解开。
这人果真回到了鹿鸣山清修。
却没想到,修行大成之日,便是身死之时。
却不知是身死之前,这才看开明悟,还是看开明悟之际,便已了却凡念,自断了一生孽缘。
“天翁殿就在前面了。”
朱成子指着前面对宋游说。
前边是宛如宫殿园林一样的走廊,一根根红木柱子,随同走廊弯成弧形,远远看去一根接着一根,柱子之间是刚挂上去的纸灯笼,里头的蜡烛才刚刚烧到一半,看起来有种梦幻感。
“多谢。”
宋游诚恳道谢。
一路往前。
白天人来人往、香客游人如织的天翁殿此刻十分清净,只为道人点了许多蜡烛,摆上了上好的香烛,烛影摇晃,安静极了。
道人走入其中,左看右看。
所谓天翁,就是天帝。
是对天帝的古老称呼。
此前是杨天翁。
如今是林天翁,也就是赤金大帝。
天翁殿中神台长长一排,中间供奉的自然是赤金大帝,左右一直到神台最边缘,站的也全都是当前天宫最主要的正统神灵。有一些在民间名声较低但其实在天宫地位很高的上古神灵也被奉天观搬到了这间最大神殿的神台上。
这就是正统大道观的好处了。
为宋游节省了许多奔走的力气。
“道友……”
宋游在门口停下脚步,转身对正欲陪同进来的朱成子说道:“请为我关上殿门。”
朱成子顿时明了。
於是收回脚步,为他关门。
宋游这才往里走去——
道人要知会天宫与众神,自然是要寻一道观,要借众神的庙宇神像,这是免不了的事。神灵毕竟是神,道人与神相斗,无论胜败结果,双方都没有迁怒一间道观的道理,何况道观是供奉神灵神像的地方,是为神灵服务的,赤金大帝再怎么也不至於因此为难供奉他的奉天观。
只是宋游却也不愿朱成子进来。
一来没有必要,二来做此事时,若朱成子陪同左右,那与道人借了一间道观、借观中神像告神就有些不一样了。
别人热情款待,不可暗害於人。
随即借着烛火,左右打量一圈神像,数着哪些在哪些不在,哪些还要去外面别的神殿,心中有数后,便挑选了三支线香。
一排神灵,皆是天宫重神。
不乏上古大神。
有的有德,有的无德。
道人退后两步,摇晃线香一圈,便将之点燃,随即静心凝气,沉声说道:
“伏龙观传人宋游,师从多行道人,敬告诸位神灵——
“而今世道前行,天下混乱,妖魔鬼怪齐出,天地神灵繁杂。天上多有无德之神,本无神德,又有神位,身居其职,不谋其政,甚至有反过来危害人间谋取香火的,已成世间祸乱之源,亦是神灵腐败之始。
“在下将重整登天路,自此以后,若非有德行者,若非民心愿力汇聚,本该为神之人,不可再登天。
“此举上顺天道,下应民心,诸位上神还请知悉,莫行逆天之事。”
声音如烛光一样在殿中晃荡,如线香烟气一样在空中飘摇,却又随着飘向殿中诸多神像的烟气飘向了遥远的夜空之上,回荡於天宫之中。
此可谓惊天动地,震喝人神。
门外抵近暗听的朱成子睁圆了眼睛,当即登登登后退几步,与殿门拉开距离——明明算不得偷听,却无比悔恨,自己没有正直站远些, 无意间听到了凡间人不该听到的内容。
“!”
大殿中一时神光闪耀不断。
当即便有神像睁眼,看向下方一脸淡漠的持香道人,确定确实是伏龙观的传人,这才怀揣着不同的心思,又闭眼离去。
不知多少神灵降临。
不知多少神灵注视。
亦不知多少神灵询问。
有的惊讶,有的震怒,有的不解,有的似乎早有预料,有的担忧,神态不一。
道人站在殿中,烛光明亮之处,身边唯有一只同样睁圆了眼睛面对众多大神古神降临注视的三猫陪伴,而他一动不动,心也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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