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五章 这位此来所为何事?(1 / 1)

像是墨染开一样的山,黑乎乎的,山间全是云雾,半遮半掩。远方山顶高耸,有瀑布垂下,却又无声。山头青草如丝,也全是黑色的,身后有一株老松弯下腰,探出松枝如亭盖,一切都是墨。松下一张桌案,一壶清茶。道人盘膝而坐,亦是水墨画的一样。远方有一老仙翁乘鹤而来,身后还跟着两名仙童,同样乘着白鹤。仙翁身披白衣,鹤发童颜,带着神光,与童儿是这方世界唯一的彩色。“唳~~”世界无声,唯有鹤鸣悠长。老仙翁驾鹤到了山顶。道人已起身行礼了。“见过仙翁。”“尊驾之礼,却是不敢受。”老仙翁下鹤落地,慈眉善目,仙风道骨,对他行礼道,“此番冒昧来寻,如有打扰之处,还请尊驾见谅。”“没有的事。”宋游重新坐下,并伸手示意青木仙翁也坐,“在下在此已等候仙翁多时。”“……”青木仙翁坐了下来。心中沉思,面上却没有什么表现。桌案上有茶壶茶杯。只见道人提起了茶壶。“哗啦啦……”原本这方世界只有鹤唳声、两人的说话声,虽有风也无声,有水也无声,如今又多一道茶水声。青木仙翁嗅了嗅,闻到了茶香味。香气清而不淡,香而不浓,十分飘逸。“好茶!”老仙翁如是道了一句,没有立马开口说正事,而是转头环看四周,又道一声:“好景!”茶已冲倒好了。在主人家的示意下,老仙翁郑重端起茶杯,先谢了礼,这才低头看去——只见杯子仿佛淡墨,杯中清水更淡许多,中间还有一芽茶叶,却是相对更深的墨迹勾勒而成,仿佛春日般的温度,散出缕缕白烟,里头却有着浓浓茶香。仙鹤在身后如画的山中飞舞。头顶有墨色松针落下来。仙翁低头饮了一口茶。“好茶!”又道了一声。随即才对面前道人试探着道:“却没想到尊驾对於梦境也有如此造诣。”“仙翁说笑了。”宋游也举杯饮茶,举手投足之间真似一个风雅之人,随即才放下茶杯说,“在下也才活区区几十年,哪能面面俱到,不过是十年前曾在梦中邀请岳王神君前来闲谈,神君修为高深,手段高明,又是风雅之人,嫌弃在下梦境简陋,露了一手,便差不多是这样。”宋游说着顿了一下:“在下没有别的本事,於梦境一道也谈不上什么造诣,拚尽全力,也只得从记忆深处将之重拾出来,却还是不能完全一样,只请仙翁见谅。”“没有的事。”青木仙翁客气得很。闲谈两句,既缓和了气氛,也拉近了距离,还给了他自己思索的空间,一举多得。稍作犹豫,老仙翁还是直言问道:“尊驾气魄极大,吞吐天地,可这般大事,为何提前特地知会老朽呢?”“仙翁是有德有行之神,又是多年的老前辈,德高望重,且是旧识,此般大事,自然要知会仙翁。”“老朽生前虽有德行,而今年岁也高,本领却低微,香火更是日渐衰弱,若非当年替天帝下界与尊驾一番对谈,得了天帝特拨的香火如今怕是已经走在消亡的路上了。”青木仙翁摇头说道,“这两童儿跟随我八百余年,尊驾尽情直言。”“因为在下猜到,赤金大帝会请来仙翁,与在下对谈。”“老朽也只是一个使者罢了。”“那么仙翁打算如何说服在下呢?”“……”青木仙翁沉默了。此般受天帝所托,前来拜访,自然不止是单纯的传话,也有试探宋游意思、劝他放弃之意,若有可能,也能与他谈判。然而此时到了这里,这位道人的神情语气都在告知他,此非一朝一日心血来潮,而是多年以来的决定,绝不可能被他说服。同时道人提前就猜到了天帝可能派他下界托梦,也让他意识到,劝说的可能性也很低。“尊驾其实不必如此,换了谁当天帝,其实都是这样,变不了的,这也并不影响伏龙观在人间的修行行走。”“影响的。”“哦?”“影响之大,远超仙翁想象。”道人平静道,“尤其是对在下的影响。”“……”仙翁再度沉默片刻:“即便如此,道友也有更柔和的手段,更适宜的时机。”“不可拖延。”“为何?”“心有大计。”“……”青木仙翁与他对视似乎明了,又似不知,只知果然没有缓和可能,而他自己也不过是试探说几句,应付天帝所托罢了。“那么老朽回去又该如何答覆天帝呢?”“在下只重整登天路,并无他意。”“果真如此?”“眼下如此。”“老朽如此回应,恐怕难以交差啊。”“仙翁只说,无论如何相问,如何与说,在下都只答这一句。”“……”青木仙翁缓缓起身,身子骨仿佛已经老朽,对他拱手:“仅是如此,天帝恐怕难以甘心,说不得还得再唤老朽来打扰……”“都有一杯茶招待仙翁。”“既然如此,今夜尊驾怕是有些忙碌,老朽就不耽搁了,告辞……”“仙翁慢走。”“尊驾慎行、保重。”仙翁转身走出两步,身后三只仙鹤也才在水墨山水间飞了两圈,此时排成一排飞过来,优雅落地,等待仙翁与童儿坐上去。仙鹤刚跑出几步,振翅扇了两下,离地飞出没多远,便已消失不见。只留道人独坐山间松下饮茶。饮完一杯,闭眼沉思片刻,睁眼时再一挥手,一切都已消失。混沌天地之间,神灵陆续造访。“……不自量力……”“……居心何在?”“……过於狂妄……”“……何必如此?”“……时机不对……”“……当年之约……”众多言语,态度不同,语气不一,仿佛梦呓般在道人耳边回响。不觉已是次日清晨。 从远方道观的鸡舍中传出了鸡鸣声,惊醒了床上沉睡的道人,也惊醒了桌上趴着打盹的猫儿,双方同时睁眼看去,窗外已然蒙蒙亮了,道观中也传出了道士早课诵经之声。“啊……”宋游叹了一声,这才起床。桌上的三花猫原本望向窗外,一边寻找鸡鸣声传来的方向,一边警惕的观察四周有没有什么异动,听见自家道士的起床声,这才扭头,又盯着正从床上爬起来的道人,开口问道:“道士你睡醒了喵?”“自然。”“睡得舒服喵?”“挺舒服的。”道人不忘反问,“昨天晚上没有什么异动吧?”“昨天晚上外面有脚步声,三花娘娘怀疑是天上的神仙,燕子说是起夜的道士。不过后来鸡笼子里的鸡又一阵蹦躂,燕子说是黄鼠狼。额外就没有什么动静了,很安全。”“多亏三花娘娘替我值夜,我才能安心睡去啊。”“!”“如今天也亮了,我们该换班了。”“换班!”“换我醒着,三花娘娘去睡。”宋游顿了一下,“反正我白天也是要醒着的,若有需要三花娘娘的地方,自会叫三花娘娘。”“你不要帮忙喵?”“不需要。”“你是不是要和天上的神仙斗法?”“只和坏神仙斗法。”“是不是很难?”“没那么难。”“?”猫儿狐疑的盯着他,“道士不会被三花娘娘传染上爱说大话的习惯了吧?”“嗯?三花娘娘竟然有这习惯吗?我为何从不知道呢?”“唔我乱说的……”猫儿飞速摇头,摇得五官模糊。“今天就在道观喵?”“今上午在道观不过也不宜久留,吃过早饭后,就该向朱成子道友道别了。”宋游对她说道,“三花娘娘先睡一会儿,等下才有精力。我还需要三花娘娘带我去尧州尊者山。”“尊者山!”“是啊,可不能跑偏了。”“好的!”猫儿闻言神情郑重,如负重任,立马就趴了下来,把头埋下,甚至不敢再耽搁,只想快点睡着。道人微微一笑,这才洗漱出门。冬春交界之时,山间雾重,整座道观都笼罩在浓浓晨雾中,宫殿楼阁,长廊亭台,清净之下,又从远处传来越来越响亮的诵经之声,独自行走其中的道人脚步沉稳,像是不走在人间。天本就没有完全亮,雾又浓重,清晨寒冷,很有冬季的感觉。宋游看见裹着厚衣裳的小道童打水匆匆走过,水在桶中晃荡出声,时有水花溅地,也看见厨房在烧火,雾中透出红光,看见道士早课,聚在大殿中诵读着道经,中间也点着火,忍不住往火堆边凑。同样看见朱成子站在大殿门口。“道友睡得可还安稳?”朱成子一见到他,就行礼问道。“杂梦颇多不太安稳。”“定是山中被褥潮湿所致。”“在下是来向道友道谢道别的。多谢道友的招待,也多谢道友赠的香。”宋游对朱成子说道,“在下还有别的事要做,上午就要离去。”“……”朱成子一时不知该不该挽留两句。这般红尘真仙,人间大能,既有修为道行,也有德行气魄,哪怕明知危险,也想与之多呆两天,不挽留实在可惜。但挽留又着实不敢。自己性命是一人之命,可神仙斗法,动辄天崩地裂,翻江倒海,奉天观却不止他一人。“既是上午离去,便请道友在观中吃过早饭再走吧。”“多谢。”“应该的。”朱成子连忙又去吩咐。渐渐天已大亮。宋游叫来三花娘娘吃过早饭,便收好行囊,与朱成子道别离去。奉天观大大小小所有道长一同相送,全都站在浓雾之中,看着下方山林中一条青石古道,生满青苔,在浓雾与树林间看不到尽头,而那道人便挎着褡裢带着三花猫下山而去,背影渐行渐远,并不回头,很快就消失在了浓雾之间。身后的道人们这才交头接耳,窃语起来。“那便是传闻中伏龙观的传人么?”“风采确实出众……”“可惜没能与他谈论天道人间、修行法术,真是憾事。”“可即便是伏龙观的传人,观主也算是前辈了吧,为何对他如此恭敬?”“北方除妖者,便是这位吧?”“听说伏龙观的传人代代不同,各有所长,性情也不一样,有的格外令人敬重,像是天算仙师,扶阳真仙,有的就轻佻一些,却不知这一代的传人又擅长什么, 除开降妖除魔以外又有何功绩?”唯有观主朱成子凝视雾中,久久不言。直到身边有老道小声向他询问:“观主师兄,却是不知当代伏龙观传人特来造访,所为何事?莫非只是顺路前来拜访,可匆忙又不像,难道是因长元子师弟之事,或是妙华子师侄之行,前来警告试探我们?”“师弟想多了。”朱成子内心复杂,长长叹息,“此不过是小事罢了。”“哦?那他所来何事?”“……”朱成子依旧凝视那方,许久才摇头,感慨般的吐出一句:“人间已无敌,持剑问神灵。”“……”当即四周雅雀无声,唯有雾染山门。山林凋敝,万物未春,阳光艰难的穿过浓雾,浓雾之间好似听到风声,众人仰头看去,见天上隐隐透出一道巨大的仙鹤身影,乘风远去。让人能想象到仙鹤跨过晨雾山林、跨过清晨飞上白云的画面。……鹿鸣山在平州与尧州的交界。离鹿鸣山最近的登天路便是尊者山。尊者山在尧州与浪州的交界。别看当年道人走过平州之后,往北边由竞州昂州去了长京,又到北方走了一趟,随即还在丰州耽搁了许久,这才走到尧州与尊者山,其实完全是为了走遍天下各州绕路而行,而平州往东边走就是尧州。此番便是驾鹤而去,直升云端之上,由燕子带路,飞往尧州尊者山。不多犹豫,先从这里开始。先封一条,让天翁与众神看看这一代伏龙观传人的决心。只是飞到一半,道人又一皱眉。隐隐有所感应——是自己多年前的一道灵力,一道灵符,突然被用掉了。方位正是浪州海外。(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