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坚白明显怔了一下。
道人则是与之拱手。
“多谢诸位了,然而俞公乃是在下多年前的旧识,在下欠他相送之礼,如今他身死亡故,便由在下送他前去阴间地府吧。”
“便依仙师……”
“诸位请回。”
“告退。”
众多地府阴官又退去了。
“阴间地府初成,一切待新,除了岳王神君身为鬼帝,地府暂设三殿,分管阴间大小事务。第二殿主管赏罚,有善则赏,有过就罚,须得一位刚正清直又对人间有所功绩之人出任殿君,俞公向来刚正清直,后半生又一心为民,自然是为俞公留的位置。”
宋游这才继续说道:
“俞公此去之后,便不再是人,既是阴官,又是鬼神。
“地府的阴官神灵比天上的神灵更为特殊,此后在俞公上任期间,会遇到很多人,也许会有当朝国师妙华子,也许会有如今的帝王,也许会有以前官场上的老友与对手,也许会有曾经的妻儿家人,侄孙后代。
“所有人到了阴间地府,凡间身份都得褪去,无论曾是帝王将相还是达官显贵,一切从头,此才是生死之间的大平等。
“哪怕是人间帝王,到了阴间地府,也只是寻常一位鬼魂,只看善恶功过,不看身份地位。
“俞公也得放下凡间身份情谊,禀公如常。
“若是为难,回避即可。
“在下亲送俞公前去。”
俞坚白一直听着,直到最后一句,这才拱手道:“劳烦先生跑这一趟。”
“十八年前,逸州城外,俞公的送别之情,我们可是一直铭记在心。”道人揉了揉身边女童的脑袋,发现高度已经没有以前顺手了,“这次乃是俞公生死为神的大事,便正好来还俞公情谊。”
女童没有抬头,却也会意。
於是左看右看,见村中已空,大抵都涌向俞家老宅了,便将手伸进褡裢,摸出一面小旗子。
“篷……”
一只仙鹤於竹山之后展翅。
“这……”
俞坚白抬头愣愣看着。
“俞公前半生不是一直向往仙道么?便请俞公乘鹤而去,此去丰州,还有数千里,正好看看俞公护持十几年的山河人间。”
道人对他做出请的手势。
仙鹤也俯下了身来。
俞坚白怔怔盯着仙鹤,眼光闪烁不止。
好像确实想起了多年前的俞坚白,想起了多年前俞坚白心中对於修仙、法术与长生的向往,不过那已是前半生的事了。
后半生幡然醒悟,仙道缥缈,长生难求,於是一扫风流颓丧,一心为民,十八年间,从逸州知州做到大晏宰相,见过大晏盛极一时,经历过皇权交替造反叛乱,亲眼所见大晏衰落飘摇,每日都在忧心,当初风流迷糊间执着多年的仙道与长生,倒是好久没有出现在心里过了。
十八年只在恍惚间,人老心也老。
却是没有想到,十八年后,无心仙道的俞坚白成了阴间殿君。
人死之后,抛弃残躯,一身轻灵心也好像变得轻巧起来,一时之间,看见面前这只巨大的仙鹤,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从前那个俞坚白心中追寻苦求多年而不得的执念倒是在心中焕发了一点生机。
於是迈步上前,直上仙鹤。
道人随之而上。
“哗啦……”
仙鹤站起身来,使他差点站不稳。
“乘鹤飞去,世人可得见?”
“俞公已为阴间殿君,注定要名流於世间,传颂於百姓口中,被人见到死后乘鹤而去,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唳……”
仙鹤张开翅膀,仰起脖子,发出一声清越震云霄的长鸣,随即助跑几步,轻轻松松便乘风上了云霄。
迎面而来的全是风,兜满衣裳。
大地在眼前变小, 显出不曾见过的样貌。
“哈哈!快哉快哉!”
俞坚白忍不住拂须笑了出来。
没有年轻时的猖狂,做不到狂摆衣袖起身高呼,心中却也自有万般豪情畅意。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为逆旅,同悲万古尘!”
高声伴着鹤鸣,随风而去。
山河人间,尽在眼前。
……
下方村落老宅之中原本悲痛哭泣的人纷纷停下,原本挤在俞坚白房中病床前的人也全都出来,站在院子中,或者宅院外,高仰起头,看着远方巨大的仙鹤挥舞着翅膀,乘风穿云,不知去往何方。
“神仙!真是神仙!”
“祥瑞之兆!”
“俞公果真贤相也!”
“仙鹤上有人!”
“怕是神仙来接俞相了!”
“……”
俞家子女表情呆滞,这才知晓,方才父亲病床上所说的话,既不是安慰他们的豁达言语,也不是病睡迷糊间的胡言乱语,而是真的。
又有人议论纷纷,窃窃私语,都说此前在门外看见一名道人,带了一个女童,颇有些出尘仙气。又有人说,就在刚刚,进门之前,见到那名道人站在离人远的地方,举止颇为怪异,像是在与鬼魂行礼交谈。
礼部尚书刘长峰亲自询问,那道人与女童长得什么模样,官员恭敬回答,刘长峰听完便不再说话了。
俞家子女也是这时才想起来,此前似乎曾听说过,自家父亲在逸州任知州之时,正是受一名道人点悟,这才开窍,此后与刘尚书闲谈时,也曾数次谈起这名神仙高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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