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喇衣以前不叫喇衣。
叫海洛伊娜,在瓦尔木的族语里,有着澄澈的湖水的寓意。
满目黄沙的大漠,这是几乎最美好不过的祝福了。
但海洛伊娜未曾见过湖,也未曾听闻青山长河,她生在大漠中群聚的族落里,直到——烈火在眼前烧起。
斑玑国的士兵冲入绿洲边沿的小族落,犹如饿极斑鬣冲入羊群。
掠夺能够掠夺的。
烧毁无法带走的。
杀死了敢於反抗的。
海洛伊娜便犹如最幼嫩雪白的羔羊,同她的阿兄,被被驱赶族群最边沿的屋子里,被不怀好意的圈养起来。
他们幸运又不幸的,在屋子里见到了存活下来的阿爹阿娘,见到了失魂落魄邻居塞雅阿嬷。
所有活下来的族民,全都瑟瑟的蜷缩在这黑漆漆的“羊圈”里。
海洛伊娜的族群太小了。
那只是个由几个苟延残喘的瓦尔木遗民聚集而成的流亡小队,十几年来相互取暖,休养生息,慢慢有了八九户人家,三四十来号人,称作族群,不过是一个好听的安慰罢了。
自亡国以后,被战争冲散的万瓦尔木人流离失所,慌慌不可终日的在大漠中流亡,失去了故里,亦寻不到归途。
大漠里,如海洛伊娜出生地这样的“族群”,还有许多许多。
於是连着三日,海洛伊娜在黑漆漆的屋里,都要见到不断被驱赶进来的人。
海洛伊娜从未见过这样多的人。
阿爹说,那些大半都是同他们一样的瓦尔木遗民。
“瓦尔木……”十三岁的海洛伊娜,看着阿爹似哭似笑的神情,瑟缩了一下,捏着阿兄的袖子,偷偷的在心里念这个名字:“瓦尔木。”
她看不懂那样的神情,但在无边的恐惧里,这样念叨着,心里便渐起了波纹,便酝酿出了微小的力量。
新来的人,都和海洛伊娜一样,在一个夜晚,大的族人死在了突兀而无由的灾祸中,只剩下十来个族民,被驱赶到“羊圈”中。
十三岁的海洛伊娜,是明白“死”是什么含义的。
大漠的子民,离这个字眼实在太近。
“没关系……”第六个饥寒交迫的夜晚,特莉萨摸着小女儿的头发,轻轻的说:“不要怕,狼神会让死去的子民变成沙漠里的星辰,长存於永望之地,灵虚之空,无忧无怖,无郁无悲……”
海洛伊娜蜷缩在母亲的怀里,抬起她漂亮又温顺的眼睛:“那……阿娘,伊娜也要变成星星吗。”
特莉萨的手抖了一下:“不……”她的身体僵硬在黑暗里,几乎凶狠的重复:“不!”
她突兀而慌乱的捧起小女儿的脸:“伊娜不会死!”
“听着!”她强硬的嘱咐:“你们要活下去!你和阿洛都要活下去!无论怎么样!无论多难!”
“都一定要————”
特莉萨没能够说完。
斑鬣们砸开了“羊圈”的围栏,露出了滴着口水的獠牙。
他们将无用的老人拖到空地上,般肆意宰杀,随意的丢弃。
然后——
这些畜生将目标对准了已婚的妇人。
特莉萨被拖了出去。
当她意识到自己即将遭受什么的时候,便立刻将海洛伊娜推进儿子的怀里,用泥沙抹在一对儿女的头脸上,一般抹着,一边用安静的目光注视着儿子的眼睛。
男孩抱紧了妹妹,眼睛通红。
然后,特莉萨迅速的远离了他们,她将自己与丈夫和孩子隔离起来。
她看着自己的丈夫轻轻摇头,无声的,重复的,用瓦尔木语的口型说着——
活下去。
凄厉的号角吹起,像狼在呜咽。
苍穹早已经亮的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