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里充满了霉变的味道,还夹杂着老鼠尿和烂木头让人作呕的气息,月光在对面斑驳突兀的墙面上打出光怪陆离的影子,活像是麻风病人扭曲的烂脸。
如果周问鹤没有受伤,他一定会试一试从刘给给的眼皮底下逃走。他有梯云纵,还有於睿独门的踏鹤轻功,它可以翻出窗外,然后掠过万人坪,在夜色里跟刘给给那萍水飞渡的功夫别一别苗头。然而眼下,他已经成了一个手足俱残的废人,连走到楼下都做不到。
鬼和尚等的人究竟是谁?周问鹤想不出,但是他有一种很不妙的感觉,
不管是谁,都不会有好事等着自己。道人极力忍住了叹气的冲动,茅桥老店啊,自己终於又回到了这里,三年了,花花依旧下落不明,当年的那些谜团,现在也依然是谜团,也不知道“表哥”,谢盟主,还有无漏和尚,他们各自的事查得如何了。 想到这里,道人忽然隐隐觉得耳边有轻微响动。这响动细如蚊呐,不注意的话很容易忽略,但是只要注意到了,它就像是在你的心底投下了一根发丝,没法不去留心它,道人闭目用心分辨了一番,似乎是锣鼓吹打之声,听起来还颇为热闹,乐曲中洋溢着欢乐的气氛,似乎是来自一支迎亲的队伍。
周问鹤心中纳闷,他从来没有听到过这首曲子,虽然这曲子听来喜气洋洋,但是曲调又极其荒诞怪异,鼓点的节奏杂乱无章,时不时还有铙钹猝不及防地插进来,唢呐的调子也是荒腔走板,有时候一连串的低音,有时候又忽然拔高,而且两支唢呐完全是各行其是,听不出一点配合。只有欢快的气氛一直没有变,就好像是一群严重痴傻的人在兴致高昂地随性奏乐。
这声音虽轻,却并不像是从远处传来,反而就像是在道人的耳畔萦绕不散,就像是一只蚊子飞进了他的脑中。周问鹤终於忍无可忍,他决定起来找一下声音的源头。
就在这一刻,周问鹤脚旁忽然生出了一股力量,扯住他的腿往床尾的方向猛拉,电光火石间,道人下意识地伸出右手紧抓住床头。也就在同一瞬间,那乐曲声仿佛更加欢快了。
那股拉扯的力量大得出奇,而周问鹤握住床头木条的姿势非常不舒服,几个呼吸后,他已经感觉右手酸胀难耐。那力量既没有减少,也没有增加分毫,只是一成不变地拉着道人双脚,机械而冷酷。周问鹤忽然绝望地想到,这种拉扯看来一时半刻是结束不了了。眼看着他的手臂已经开始微微发起抖来,他是多希望他的左手此刻还能动,至少能够跟右手交替一下。
耳边的两支唢呐现在听来像是两条相互狂吠的疯狗,又像是痴呆汉撕心裂肺的尖笑声。道人开口大吼,想要把回廊尽头的和尚喊过来,但是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如此嘶哑, 他甚至怀疑能不能传出这个厢房。手臂越来越涨,已经夹杂着丝丝痛感,用麻绳扎紧的匡床也传来了不堪重负的吱呀声。道人心中念念有词,只盼鬼和尚的手艺跟他的武功一样过硬。
就在这时,他耳边又传来另一种声音,似乎有脚步声从门外传进来。他艰难地转了下头,用眼角的余光盯着门口,然而,紧抓住床头的右手把大部分的视线给遮蔽了,他能看到的,只有地板附近的些许空隙。一开始,他以为门口的人是刘给给,但是很快他就知道自己错了,这绝不是刘给给的脚步声,这步子既轻且柔,却丝毫没有和尚那种矜持与斯文。道人不由摒住了呼吸,静待那个脚步声的主人出现。癫狂的乐曲还在继续,右手已经越来越难以支撑,道人咬紧了牙关,他知道只要右手稍有松懈,立刻会前功尽弃。
终於,那人来到了门口,周问鹤死命睁大了眼睛,想要撑开眼角看得更多一点,然而,他只看到一只穿着绣花锦履的脚在他视线里一闪而过,紧接着脚步声便渐行渐远,像是脚的主人根本没有对房中的人留意分毫。
脚步声渐渐听不见了,刚才那一闪而过的影像却牢牢刻在了道人脑中,那是一只绿色的云头履,不算新,尺寸也偏大,它只在道人面前踏了一步,道人却有了一种不可言传的感觉,踏出这一步的人已经不再年轻,却带着说不出的妩媚。然而,不知为何,这只鞋子在道人心中激起了难以言喻的厌恶,他仿佛通过鞋子看到了一件无比丑恶而又震撼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