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之后,就是至元元年,老田没有通知我,一个人去了君山,这一次他已经驾轻就熟,轻轻松松就安抚了那东西。至於我,你应该知道那时我在干什么。
你之前没有猜错,那一年赵普胜的跑船路线,确实是根据石柱上的时间地点而定下的。我的大徒弟周子旺按照我的吩咐,往来於中国南北,其实是为了在特定的时间与地点对“干宫”进行测望。是的,这次航行的背后,其实是一次纵跨中国的观星。这样的机会,十二年才有一次,所以,我才不得不抓紧时间,因为“干宫”对我的大事,至关重要。
测望本身是保密的,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我跟周子旺。他是我最早的弟子,跟着我无数次出生入死,是我最放心的人。我原以为这件事万无一失,结果还是出意外了,周子旺在连续两次观测了“干宫”之后,忽然失心疯发作,在昌国外海投水而死了。根据船上的水手回忆,之前子旺就已经开始魂不守舍,形容枯槁,甚至在熟睡中惊叫而起,然而当时众人都以为他仅仅是劳累过度,并没有放在心上。他临死前,留给了我一封信,信中极力劝我忘掉“干宫”的存在。那封信的后半段几乎不可辨认,完全变成了歪歪曲曲的线条和各种杂乱的涂鸦。偶尔有一些勉强可辨认的字迹,
也完全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在这些支离破碎的语句中,我看到了一个被掏空了精神的人,这绝不是我所认识的周子旺。在那艘船回来之后,我偷偷拷问了几个船上的水手,原以为可以找出谋害子旺的凶手,谁料事与愿违,我查到的东西反而坐实了子旺失心疯的说法,更有甚者,根据我的调查,他在船上很可能谋杀了一个水手。 於是,在十二年前,我与“干宫”失之交臂,转眼又一个十二年过去了,老田已经成了洞庭湖上说一不二的第一把交椅,而我,则成了鞑子官的眼中钉。我从去年起就已经开始筹备新一轮的测望,这一次,我打算让赵普胜出面,他已经完全不亚於他的义兄了,我可是寄予厚望的。
谁料就在这时,事情忽然有了变故,今年洞庭的大雾,毫无预兆地忽然提前了,水中的那只怪物“虚人”,也变得异常兴奋。老田上了君山岛后音信全无, 而岛上那个东西,却没有任何动静。直到我今天登上岛来,我才证实了一直以来的担心,安抚不是没有开始,也不是已经完成,它似乎,陷入了某种诡异的停滞。
田孤人口中的那个人,确实是我,我答应过他如果事情失控会回到君山帮他。但是说实话,我不想去。人只有一口气一条命,不应当去无谓送死。正巧这个时候,你们两个出现了,我忽然意识到这是上天给我的机会,可以让你们两个先我一步去君山探听虚实。
我跟你讲一个故事,在南昌城里,有一个姓周的颠子,亦僧亦道,终日混迹街巷,喜欢拿竹竿在地上比划着怪异的文字,口中胡言乱语。据说他是幼年时被路过的跣足道士开了天眼,从此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光景,却也将他彻底吓疯了。他常沿着南昌大街小巷奔跑,一会儿说此处有一深坑,几不见底,一会儿又说此处有巨人无首,长八九丈,东西而卧。别人见不到他所说的东西,只当他是在讲胡话。但就是这么一个人,却寒暑不侵,三九天滴水成冰,他衣不遮体,照样顶风冒雪在城中乱跑。有一年南昌大火,五条街都烧成灰烬,死者无数,他却躺在热灰中酣然大睡。从此他成了南昌城的神仙,遇到有人向他讨教询问,他有问必答,所问之事无不应验。只是问过的人走后,他偶尔会用竹竿在地上画几个符,说是那人欠他卜钱,已经记到了阴司。我备了厚礼专程前往南昌拜访与他,他却对我视而不见,只说那金铃已经被人解了,扔进洞庭湖里去了。他还说,人世如汪洋一叶,闭上眼睛,就是风平浪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