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桑-拓桑(一)(1 / 2)

到得半夜,天空忽然乌云密布,接着,就是雷声隆隆,这盛夏的湖边迎来了一场久违的大雨。

君玉躺在木板上,却再也不能如昨晚一般很快就安然入睡。黑暗中,她清晰地感受到小屋散放着的各种野花的香味,可是,她依旧翻来覆去睡不着。

外面的风声雨声雷电之声交织着响在耳边,像有不知多少人在这样暗沉的雷雨之夜肆无忌惮的哭泣。

她起身轻轻推开了那小小的木门,耳边,除了隆隆的雷电风雨声,再也没有任何其他的声音。她又侧着耳朵细细地听了听,依旧只有茫茫混乱的风雨之声。她抬起头,看了看远方,心想,这世界上,终究还是没有什么奇迹!拓桑,此刻,他不知已经漂浮到了哪一朵云上,又或许是投生转世到了哪一个陌生的地方?

一道闪电霹雳般地打在她的脸上,照亮了她的脸,也照亮了这个荒凉的世界。她大睁了眼睛,心里的漆黑和这世界一般荒凉。

一个人在木屋的另一侧无声地望着她。连续几个夜晚,他一直在旁边这样无声地守护着她,看着她安歇,听着她辗转反侧,然后自己也安歇或者同样的辗转反侧。唯一不同的是,在这离别之夜,她走了出来,望着漆黑的夜晚和瓢泼的大雨。

又是一道银白的闪电打在她脸上。这一瞬间,他身子一震,心里一阵剧疼,他清楚地看见门前的少年满面的泪水!

那威名赫赫的少年竟然在这样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失声痛哭!

她也只敢在这样的夜晚如此肆无忌惮的哭泣,因为,她以为,那些风声雨声和雷电声会将自己的哭泣完全淹没,也只有天地和自己才能听到这样绝望的哭泣声!

闪电后,天地间又陷入了无边的黑暗。风雨雷电之声越来越猛烈,吞噬了世间一切声音,可是,他依旧准确地辨识出有一种声音是她痛哭的声音。

她的威名太响亮,她的性格太坚韧,她面对千军万马重重追杀、面对失明后的走投无路,都可以神情自若、谈笑风生。可是,这样的一个人,这威震胡汉的“凤城飞帅”,却在这样的夜晚如此绝望地哭泣,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她是第一次在这样的夜晚痛哭?还是不知多少次在这样的夜晚痛哭?

所有的顾虑、犹豫、彷徨、冲疑都忘到了九霄云外。他闪电般地奔了过去,紧紧地抱住了那哭泣的少年,颤声道:“君玉,你怎么啦……”

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惊得君玉立刻停止了哭泣。那颤抖的声音和伸出的双手,依旧是如此陌生。可是,那殷切的语调和紧紧的拥抱却是如此熟悉,如刻在心灵上的烙印。君玉忽然记起自己在京告假回到南迦巴瓦那个夜晚的拥抱,拓桑的双手是那么用力,几乎深入骨髓,至今都还觉得隐隐地疼痛。

心里一阵狂喜,她在那样用力的拥抱里抬起头来,大声道:“拓桑,我知道是你,就是你……”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话,那人抱了她,走进屋子,关上木门,关上了天地之间的风雨。

外面的风雨声似乎慢慢小了下去。那人依旧沉默着,君玉也觉得任何追问都是多余的,心里的悲伤和绝望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在那个人温暖的怀里,伸出手仔细地摸了摸他的眉眼,那人依旧一声不吭,只是紧紧抱着她,贴着她还隐隐有些泪痕的脸庞。

这是拓桑习惯的动作!她再无丝毫疑惑,就如回到了拓桑静修的密室一般,心灵变得那么安宁,世界忽然变得很繁华很明亮,再也不是荒凉漆黑的一片。

一阵倦意袭上眼皮,她闭了眼睛,紧紧地抱着那个人,安然地睡着了。只是,她不知道,她抱得越紧,那人的呼吸声就越急促。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的风雨声已经完全停止了。那人伸手推开木门,雨洗后的月亮又爬上了天空,如此明亮地照进小屋,照在怀中人春花秋月般的脸庞上。

她睡得恬静,呼吸均匀,完全认定在他的怀里,就是天塌下来也可以不管了。

他凝视着这样恬然的脸庞,激荡的心里像有一把火焰在熊熊燃烧,急促的呼吸无论如何也平息不下来。他闭了闭眼睛,终於还是忍不住低下头轻轻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

她在他怀里轻轻动了下,他吓了一跳,只觉得脸上发烧,心跳加速,赶紧抬起头来,慌忙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再睁开,发现她的眼睛还是闭着,睡得很沉的样子。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微笑着又将脸贴在了她的脸庞上,慢慢地也安然睡着了。

只是,这一次,他并不知道,怀里的人忽然睁开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嘻嘻地轻笑一声,才真正安然熟睡了。

朝阳依旧如此明媚地在东方升起。

君玉睁开眼睛,手里空空的,紧紧拥抱着的人忽然不知去向。

她翻身跃起,奔出小屋,然后站住。

她听得他那嘶哑的声音就在对面,还带着微微的笑意:“君玉,吃过早饭,我们就可以上路了。”

君玉松了口气,默默地站了一会儿,他已经端来水让她梳洗。

两匹马并排而行,身边的人依然沉默着不言不语。一时间,君玉忽然分不清楚,昨夜的拥抱究竟是梦还是真。就如眼睛刚失明的时候,老是分不清楚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一般。

她茫然地看了看远方,那种要睁开眼睛看到光明看清楚身边人的面容的冲动几乎要跳出胸腔。从来没有哪一刻她会比现在这般急切地希望立刻见到弄影先生,服下他千里迢迢为自己寻来的良药。

她忽然牵了缰绳,打了打马,马立刻飞奔起来。

身边的人察觉了她急切的心情,火热的眼神忽然黯淡了下去。他渴望她重见光明的心情也是那般急切,可是,此刻,他却并不想很快走完这段路。他甚至希望,这样并排而行的长路永远永远也走不完。

太阳慢慢开始西斜了,但是头顶的那种炙烤依旧十分强烈。还有一天就能穿越这片大漠,踏上通往那个和弄影先生约定的边陲小镇之路。

君玉头上戴了一顶大大的用湖边的一种极其特殊的柔软的青草和树叶编织的草帽。草帽几乎遮住了她一半的身子,就像顶了一把轻巧的大伞一般。这草帽是那人特意为她编织了在路上用的。帽沿的四周还嵌了一圈淡蓝色的小野花。此刻,那些小野花早已被晒得完全枯萎干焦了,就连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香味也被蒸发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