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石坚目光连转,鬼冢浑然天成,连个罅疑都没有,人怎么进去?声音,从哪里传出来?惊疑中,凝声道:“兄台能让小弟见上一面吗?”
“鬼冢主人”痛苦地道:“老弟,恕我无情,我们不能见面,宁可让你保持一个神秘的记忆,不能使你看到丑恶的现实。我……不能答应你。”
“这不太矫情吗?”
“不,鬼是不能见人的。人有人形,鬼有鬼形。”
“兄台……真的悭於一面?”
“方老弟,请你原谅,我不能答应。”
方石坚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鬼冢主人”的声音道:“老弟,你我的长相很相似,你何必定要看我本人呢?你现在就是我十年前的影子,这不尽够了吗?”
方石坚点点头,他记得田大娘说过,欧阳仿是个美男子,武功也是佼佼者,不然萧美玲不会如此对他倾心,可是,他怎会做了鬼冢主人呢?心念之中道:“不见面也可以,但……怎么说呢?”
“老弟,我知道你的意思,请你别为此事烦心,我现在已经了无牵挂,随时可以结束痛苦的人生旅程,而这鬼冢,也就是我埋骨的最佳所在,后事毋须料理。”
“是的,小弟……还能说什么呢?反正,这一世都是注定的,不过……有两件事务请相告。”
“说说看?”
“兄台既然与萧美玲姑娘约定,以神灯为记,而她没有来,当年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唉!当初分手是因为发生了意外变故,情非得已!”
“什么变故?”
“我遭人暗算,死里逃生。暗算我的人,认定我已经作了鬼,而事实上,我也真的变成了介於人鬼之间的东西,再不能见人。”
“暗算兄台的人是谁?”
“算了,人死万恨消。你说第二件事吧?”
“第二件不必问了,兄台已说过是变故。”口里说,眼睛却不停地在扫瞄,就是无法发现鬼冢的出入所在,很可能,另有秘密的通道。
“老弟,你知道铁剑的来历了吗?”
“听人说过了!”
“很好,物各有主,神物利器,是会择主的。我是在惨遭变故之后,另有奇遇,所以才能活到现在,不然,早该离世了。现在,也是我俩诀别的时候了,相交一场,多少得给你留些东西,在你右前方不远的第三梁石笋之下,有几页武功口诀,特地为你准备的。你拿了之后,全在石林阵中参修,功成再离。”
方石坚内心又是一阵跳荡。
“这盏灯呢?”
“就放在冢前,从现在起,将无人再看到神灯了。老弟,故事也告终了!”
故事也告终了,真的结束了吗?还没有,只是欧阳仿这一段告终了。方石坚的脑海里,又浮现疯女萧美玲的影子,她的故事也会终止吗?
他的心,为这不幸的一对而滴血。
“兄台,兄台!”
没有反应,鬼冢寂寂,独对西斜的凄冷夜月。一阵风过,方石坚打了一个寒噤,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刺骨的寒冷。
再没声息了,这一场悲剧已告落幕。
明月,孤寂无声沉没在远处的山巅,黑暗统治了一切,只有神灯,照亮着周近峥嵘的石笋与浑圆的鬼冢。
方石坚放下神灯,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右前方那根石笋之前,用手一摸,果然在石缝里摸到一个小纸卷,他拿来揣入怀中。
回转身,眼前一片黑,神灯在这倏忽之间不见了,竟不知“鬼冢主人”是如何取走的。从此刻起,神灯是永远消失了,除了方石坚之外,留给武林的,是一个神秘恐怖,而又永远解不开的谜。
方石坚背冢而坐,望着月落后开始放光的天边孤星,脑海里仍然是一片浑噩,一下子情绪是无法平静下来的。
他开始想——
见到田大娘之后,该怎么说,揭开神灯之谜吗?还是设词交代?
萧美玲那可怜的女子,将永远活在梦中,直到生命之火熄灭。
下山之后,立即奔赴芒山,叩谒“芒山老人”,问明身世仇家,然后便可凭所学解决恩仇。
想到这里,血行加速了。
夜尽天明,方石坚开始参阅“鬼冢主人”留赠的武功秘诀。
有一套掌法,一式身法,另一套剑法,都是奇绝武林之学。
峰顶无水,也无法寻到食物,他不能久待。
鬼冢,只是个石阜,天知道“鬼冢主人”是否真的在里面,也许他另有秘密藏身之处,但这些已不重要了,因为神灯的故事已经结束了。
“欧阳兄,别,愿你安息!”
方石坚对着鬼冢喃喃出声,当然不会再有反应,他判断“鬼冢主人”在听到自己谎说的萧美玲的死讯之后,生之愿望已绝,他当然不会再忍受痛苦,不用说,他提早结束了生命。
这样做,是对还是不对,他不知道,他只是希望一个生已绝望的人,不再把更多的痛苦带进坟墓。一个是将死的人,一个疯子,重新见面已不可能,而且也属多余,让萧美玲在半疯半醒中活下去吧。人能承受无限的折磨而不倒下去,所赖以支持的,只是那一丝丝的希望,谁剥夺了这一丝希望,便属残忍。
方石坚怀着凄怆的心情,走出石林阵。
他怅立在峰顶边缘,望着初开旭日、含黛的远山,对於人生,似有更深一层的了悟。
太阳升上来,又落下去,再升上来……
死亡孕育着新的生命,生命中包藏着死亡,这就是人生。
於是,他引吭高歌:
孤星寂,
孤剑寒。
谁悲失路?
人海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