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兰微笑着对伽罗说道:“阿廷森公爵,当年哥贵利子爵参与了谋刺我父亲的阴谋,我哥哥脸上那两道疤痕也有他的功劳。我在这里衷心感谢你,我允许你提出一个要求,我会尽量的满足你。”整个大殿突然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看着伽罗。
那些艳慕的目光是那样强烈,每个人都在猜想着伽罗想要什么他会要一块新的封地,还是祈求更高的权力?
或者,这是真兰给这个人的台阶,让他提出那个名单的事情。
此时,伽罗只是微微笑着,然后走到了会场中间。
他面对着黑川与真兰,他跪倒,然后低头——这些官员们永远不会知道,这是他第一次向黑川与真兰跪倒。
“我希望陛下大赦天下。”一个人,孤零零的跪倒在所有人面前。
大陆历七二三年的最后一天,就也就十二月三十一日,在比利沙王国发生了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
阿廷森公爵在后花园的宴会上苦苦为那些旧贵族、旧官僚们求请,而他的请求,却激怒了大部分官员,宴会变成了争论。一个人对几十名官员,所有人吵的不可开交。
这件事情让黑川非常恼火,双方的争执让老国王很是为难。这个时候,真兰站了出来,她一边平息那些官员的怒火,一边提出一个解决的方案。
阿廷森公爵既然觉得现有的政策有问题,那么王室给他一个证明的机会。王室收回了阿廷森公爵原先的封地,重新封赐了一块土地给阿廷森公爵。
那是一块非常贫瘠的土地,一边靠着黑沼泽,另一边则是连绵的山脉。那块土地上,只有魔兽与盗贼才能生存。
老国王宣布,他将那些罪人们流放到这片土地上,而阿廷森公爵则负责安置那些人。
这样的安排,让所有的大臣都非常满意,至少,在他们看来,将那些人赶到了那片贫瘠的土地上,与杀了他们没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真兰的面子一定要卖的,而且,当时道尔魔导师也发了话,他站在了阿廷森公爵的一边——这很正常,毕竟,王室魔法军团里面的成员,几乎都是旧贵族出身。
在这次清洗中,虽然他们的家族很少受到冲击,但就算这样,王室的魔法师们也对现行政策也非常不满。所以,既然道尔魔导师已经发话了,那么何不顺手卖个人情。
这次争论的影响是非常深远的,大家在争论中,也把阿廷森公爵的一些观点记入了心中。
“比利沙王国流的血已经够多了,我希望到此为止。”阿廷森公爵的一声声争辩,让很多官员若有所思,其实,很多道理他们都知道,但是却没有人说的如此清晰,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说出。
以这种震撼的方式,以不畏生死的姿态,说出来。
“这个人,至少是一个勇敢的人。”这是很多人最终的结论。
漫长的夜宴终於结束了,而此时,真兰正在伽罗前面慢慢前行着。
他们两人所在之处,是皇宫东边的白玉塔上。天空中,乌云终於散去,半个月亮将冷冷的月光撒向了大地。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真兰看着伽罗,低声问道,“我想听真话。”寒冷的风从远处吹过,隐隐带有一丝潮气。
“我做的没有错,是不是?”真兰低着头,一步步的走着,没有抬头。
“是的,你做的很不错,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也不会在那些人面前和你演那样一场戏。”“那就对了,既然这种事情对所有人都有好处,那么我出来做,你应该高兴才是。”真兰没有说话,只是凝视着伽罗的眼睛。
当今天早上,伽罗找到真兰的时候,她就是这种神色。
在真兰那如同冰玉一样的目光下,伽罗最终坚持不住了,他苦涩的笑了一下,伸出手,握住一片飘落在空中的枯叶。
“真兰,你还记得我以前讲的那个故事吗?那个小孩很傻,在所有的人眼中,他都是一个傻瓜。他每天跑到沙滩上,却不能够救所有的鱼,海浪每天把更多的鱼冲上了沙滩,而他,却无能为力。
“也许,支撑他继续干下去的理由只有一条,那就是,他的作为,对那条鱼来说,就是一切。”伽罗站起来,伸开了双臂:“有的事情,总是是需要人做的。既然这样,我就当那个傻瓜好了。”真兰长长的睫毛眨动着,默默看着伽罗。
“真兰,我从来没有向你说过我和蕾米娜在异世界的事情。”伽罗的目光凝视着西南方,那里是光明教会的圣山,“有一天,一个傻女孩感动了我……”伽罗慢慢说出了蕾米娜曾经的奋不顾身,说出了她的抉择。
“我将我的剑放於神的面前,我以我的生命和灵魂发誓,将永远维护荣誉与正义。我将牢记谦卑、怜悯、公正、荣誉、牺牲、英勇、诚实的美德,用我的一切维护骑士的责任和荣耀!
“我曾经讥笑过蕾米娜的愚蠢,但是现在,我发现,我有的时候并不比她聪明多少。”伽罗苦涩一笑,看着天空上的月亮,“我这个人,没有别的本领,既然真兰你需要垫脚石,我就当那一块笨石头吧。”“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是把自己放在火上烤!”真兰凝视着伽罗乐呵呵的笑容,突然无比愤怒:“你做的事情,我可以找别人去作,你的行为,完全是一时冲动!”伽罗突然笑了,他走到真兰身边,拉住了真兰的手。
真兰一僵,却没有挣脱。
“真兰,你是不是一直担心我突然溜走?”真兰没有回答,但是她的沉默证实了伽罗的话。
“你一直想给我加上一些牵挂,让我留在比利沙王国,是不是?”真兰还是沉默。
“但是,真兰,我真的不希望你搞一些小动作,我留下来,也许是因为我贪生怕死的缘故,但是真兰,我是男子汉,既然答应了留下来,就会履行我的承诺。”做了一个手势,伽罗制止了真兰的解释:“夏绿蒂的名单之所以泄漏,真兰,里面有你的功劳,是不是?仙法歌的妹妹之所以来求我,一定是有人巧妙地影响了她。真兰,你这样做,让我很难受,真的很难受。”伽罗的口气很淡,但是真兰却能听出一种受伤的感觉。她想解释这是她父亲的做法,但是话到了嘴边,却始终没有说出。
那样说,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她坚决反对的话,也不会发生后面这些事情。
两个人之间静了下来,伽罗松开了真兰的手。
“也许是我这个人比较多心吧,真兰。那些日子里,你一声声的叫着我哥哥,我甚至有一种错觉,以为我有一个既聪明,又能干的妹妹……”伽罗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两个人谁又能忘记那一段艰苦的岁月,那一段互相扶持的日子?
“真兰,我把你当作朋友看的。”伽罗的声音中有些伤感,“我并不想要什么高官厚禄,我只想为你、为比利沙的人民做一些事情。”“好朋友吗?”真兰低下了头,慢慢咀嚼着这句话。
伽罗伸出了手,平静的等候着真兰与他击掌。
但是,过了很久很久,真兰却始终保持着沉默。
“看来,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伽罗讪讪的收回了手。
他准备转身走,却又停了下来,等候在真兰身边。
“我没有朋友,我永远也不会有朋友。”真兰的声音很低,彷佛在呻吟,“伽罗,我父亲是不是告诉过你,他准备传位给我?”伽罗点了点头,凝视着真兰。
“但是你知道,我的所作所为,在外人眼中是如何看的?一个国家,只能有一个声音。我剥夺了我父亲的权力,我裁掉了他的手下,放逐了忠心于他的官员,我在整个国家身上打上了我的印记,我做着所有我认为正确的事情。
“不止一名官员跑到我父亲面前,说我一手遮天,说我独断专行,说我想要篡位,这种种的事实,在外人看来,何尝不是我在逼父亲下台?我敢说,当我父亲死去以后,一定有人会说我挟持了我的父亲和哥哥,才坐上这个宝座。我已经能够想到以后人是怎么评价我。”“但是,你不在乎,是吗?”伽罗凝视着真兰,她站在风中的身躯是那样消瘦。
“我三天前,赐死了波马伯爵一家。小时候,他的两个孩子,经常到宫中来玩。那个男孩还曾经说过,要把妹妹嫁给我的哥哥,他要来娶我——虽然我已经记不起他的样子了。”伽罗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的听。
“伽罗,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也不知道我的一切。也许我看错了,你是个好人,那么你更应该与我保持距离。”真兰的神态非常疲劳,她羸弱的身体靠在了白玉石柱上。
伽罗深深吸了一口气,解下身上的披风。
“真兰,我也经常做错事情,也会后悔,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向上天祈祷。”伽罗变魔术般的取出了一炷香,然后点燃:“请伟大的、仁慈的、无所不能的光明神宽恕我的罪恶,永远的保佑我。”回过头,伽罗看着真兰:“这样就可以了,神会宽恕你所做的一切的。”真兰摇了摇头,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伽罗,神也不会宽恕我的,你知道哥特王国的宗教清洗吗?”一股寒意慢慢涌上了伽罗的心头,他怔怔的看着真兰。
“那是我挑起来的。我派人鼓动光明教会的信徒,杀了蓝烈四世的小儿子,同时散布谣言,说光明教会的信徒们,将会响应亚述帝国的号召,进行宗教战争。”伽罗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哥特王国的宗教清洗代表着什么。这场波及百万人的血腥屠杀,最大的得益人就是比利沙王国。被激怒了的教会影响了亚述帝国的政策走向,将在明年对哥特王国进行一场规模空前的战争。
伽罗的嘴里有些苦,他凝视着真兰。
“伽罗,你曾经给我说过,人头不是韭菜,但是,我每天做的事情,就是如同割韭菜一样的割人头。伽罗,我不想骗你,如果你真的想要当我的朋友的话,那么用行动来证明吧。
“到了我这个位置,对错对於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不知道为什么,伽罗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亚述帝国的皇帝维拉的话。
他再也没有说什么,默默向下退去当伽罗走出了很远的时候,他发现真兰还站在白玉塔的顶端。
一个人,执着而又孤单的站在那里,面对着残月,面对着天空,面对着狂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