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宁听了段越这番话,神色一呆,这一指却是没有点下去,段越完全没有想到这少年竟会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余力可以刺杀自己,只是有些愧疚地看了看他周身的血污,复又高声道:「你们把他送回去,让医士替他好好医治,此人杀死我等同袍,虽然罪在不赦,可是他也是堂堂正正地出手,双方交战,你死我活,哪里有什么恩怨可言。更何况如此英雄,可杀不可辱,我南疆勇士,怎会做落井下石的卑鄙举动!今日本将军已经重惩於他,你们传下话去,咱们和他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谁也不许再用这个借口为难他,若有本事的,可以等他伤癒之后亲来挑战,若能在决斗之时杀了他,本将军不仅不会过问,还会给他封赏,可是谁要是想要趁着他伤病不起,想要趁机折辱他,可别怪本将军军法从事。」
刑室内过来观刑的众人听了段越的话语,都是含羞带愧,他们都是有些不满吴衡对杨宁如此优容,所以才会故意撺掇新来的荆南将军段越,想要利用他报复杨宁,可是想不到段越虽然如了他们的愿,将杨宁折磨得昏死数次,可是末了却说了这样一番话,令他们羞愧之余也觉得段越心胸光明磊落,不由暗暗生出敬意。再想到杨宁重伤之余受了这样的酷刑,就是不死也要丢掉半条命,这样的处境若是还能活下来,却也不必再谈什么恩怨,若有本事,日后自然可以光明正大的一决生死,也无需拿着死去的兄弟当作借口。段越这一番话,不经意间消去了众人心中积怨,将可能会爆发的事端消洱於无形。
等到几个再度被请来的医士看着遍体鳞伤的杨宁之后,都是摇头叹息,幸好在段越约束下,多半都只是些外伤,并没有过分伤及筋骨,只是伤口太多,所以他们花了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才将杨宁身上的伤势处理完毕,更是在段越吩咐下,特意用了些上好的金疮药,这样在杨宁伤癒之后,就不会留下明显的伤痕了。在治疗过程中,原本早已被压制住的伤痛开始发作起来,将杨宁的意志渐渐淹没,可是他执拗的性子令他死也不肯发出呻吟,只能紧咬牙关,苦苦忍耐,这几个医士看的都是心中凄然,毕竟杨宁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个孩子,他们也不知道杨宁在听涛阁造成的惨剧,只知道这少年内外伤势都很严重,却又受了刑罚,若非顾忌滇王的权势,只怕已经要谴责段越的铁石心肠了。
处理完伤势之后,他们给杨宁喝下了内含宁神药物的汤药,不多时杨宁就真正的昏睡了过去,可是睡梦之中,就是杨宁这样坚毅的性子,却也不能遮掩自己的苦痛,几乎是无意识地低声呻吟,令得那些医士越发伤感,就是段越,也不由暗自觉得,对一个孩子下了这样的重手,自己还真是有些过分呢。
等到段越离开地牢之后,就被吴衡招了过去,其实吴衡得知此事匆匆赶到地牢的时候,已经是行刑完毕,段越亲手解下杨宁的那一刻,不过他却没有惊动刑室之内的护卫,直到最后才暗暗离去,得知他来过的护卫又受命不敢多言,所以段越还不知道方才的事情已经被吴衡看在眼中,走入吴衡寝居之后,段越立刻跪下请罪。
吴衡微微一笑,亲手将段越搀了起来,问道:「段越你可知道自己犯了什么大错?」
段越赧然道:「末将不应该为了泄愤私自对重犯用刑,违背王上谕令,还请王上重重治罪。」
吴衡摇头道:「子静乃是武道宗传人,本王因为这个缘故不愿加罪於他,更何况若是我轻易处置了他,只怕燕王世子多半会以为是本王让这少年行刺他的呢,只是本王却忽略了将士对子静的仇恨,若非你及时发觉,又利用报复私仇的借口让众将士泄去心中怨愤,只怕会后患无穷,影响军心士气。你能够不被仇恨蒙蔽,一言以解恩仇,本王十分欣慰。私下对重犯用刑,虽然有错,但不过是小小过失,你真正的错误在於将自己置於险地,你可知道方才你的性命已是危在旦夕?」
段越大惊道:「王上何出此言?」话音刚落,他就想起自己方才搀扶那少年刺客的情景,讷讷道:「王上,莫非那种情况下,那子静还有余力行刺於末将么?」
吴衡叹道:「武道宗道统果然非同寻常,本王也想不到这少年如此狠辣,我见他那时候已经准备出手,想要出手救你,却是投鼠忌器,若是本王不慎惊动了他,反而会让他不顾一切痛下杀手,因此没有出声揭破,幸亏你的言辞打动了他,这才死里逃生。」
段越只觉心中冰寒,仔细回想当时情景,果然曾经感觉到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机,只是他万万想不到那少年竟会在濒死关头存心暗算自己,若非是机缘凑巧,只怕自己已经没了性命,这等坚忍心智,狠毒心肠,当真不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所能够拥有的,武道宗的传人果真是名不虚传。
吴衡见他神色怔忡,不由叹道:「你也别想的太多了,如今他还在我们手中,原本本王也想将他收为己用,可是如今本王也没有了可以控制他的信心,他刺杀燕王世子是实,按理说将他交给罗承玉之后,应该难逃一死,本王借刀杀人,也可去掉后患。可是偏偏我心中却没有把握,如今洞庭双绝已经在罗承玉幕府之中,双绝和此子情同姐弟,罗承玉又是胸怀宽广,本王很担心他会将此子收服,虽然现在双方是盟友,可是日后的敌对也是在所难免,此子乃是利刃,本王不愿他被外人所用。可是如果想要杀他的话,也有难处,一来他身后还有武道宗在,此子资质品性,都是武道宗最适当的传人,若是我杀了他,只怕会激怒他背后的势力,二来平烟平仙子对此子态度异常,本王若是杀了此子,恐怕先就和平烟结下仇怨。更何况本王生擒此子,是因为他和平仙子两败俱伤,这种情况下,本王若是杀他,难免是胜之不武,传扬出去,只怕天下英雄都会小瞧了本王。唉,越儿,你我虽然名分上有主从之别,可是本王待你一如子侄,今日之事和你生死攸关,一旦他将来投了别家,若是记恨你今日对他用刑,有心杀你,实在是防不胜防,你说,本王应该如何做才是?」
段越想了片刻,坦然道:「王上,末将的生死不过是寻常之事,而且既然今日他没有下手,将来也未必就会斤斤计较今日之事,倒是王上担忧他会为幽冀所用,莫非燕王世子果然是气量恢弘如此,全然不会计较这刺客行刺於他的事情么?」
吴衡摇头道:「这一点本王也不能完全肯定,可是那罗承玉气度不逊色於当年的火凤郡主,而且昔年的火凤郡主虽然惊才绝艳,却有几分咄咄逼人,而罗承玉虽然年幼,不免少了几分威棱,可是相对之时,却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言谈举止,都有令人倾服的魅力,就是本王也不得不承认他确有王者之风,如果当世之间真有人能折服这狠毒少年,多半就只有罗承玉一人。」
段越凝神片刻,道:「王上的忧虑,末将已经明白,可是却有不同的看法,我看这少年桀骜不逊,绝不是任人驱使的性子,就是火凤郡主复生,也未必能够折服他。更何况若是末将没有看错,这少年与其说是一个难得的绝顶高手,倒不如说是一个不解世事的孩子,因为不解世俗人情,故而为所欲为,才有这般狠毒的手段,我看其实此子天性单纯,并非是天生的冷酷无情,否则也不会因为末将的言辞而罢手了,若能够结以恩义,就是不能将他收服,也可以避免和他成为仇敌。而且若是杀他,有没有益处还不知晓,但是害处却已经很明显了,所以末将以为,还是不要杀他吧?」说到最后他有些犹豫,毕竟这样的事情,不是他可以多言的,只是想到那孤傲冷漠的少年,就是段越也心中不忍,毕竟这少年太过年轻了,若是如此少年俊杰中道夭折,就是苍天也会叹息不已的。
吴衡听了却是暗暗点头,其实应该如何抉择,他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不过是借此试探段越的心智才能罢了,见段越心思灵透,多谋善断,而且胸怀宽广,看向段越的目光越发多了几分欣赏,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吴衡淡淡道:「关於这刺客的消息,我已经传了出去,想来很快就有回应,这些日子,你不妨多去探望一下他,今日一见,本王觉得此子就如双刃利剑,握在手中,多半伤人伤己,这样的人,我是不敢用的,若是燕王世子敢用他,我倒也不介意,却不知燕王世子会不会遭到此子反噬呢?」
段越闻言,也觉得十分有道理,便心悦诚服地道:「王上英明,这样的人物不是可以随便折服的,我看这少年脾气古怪,倔强任性,就是燕王世子想要用他,恐怕也是自寻烦恼,既然不能杀,还是让他祸水东流的好,末将也很想看看燕王世子是否有那个本事呢。」
说到此处,两人都觉得解决了一个大大的难题,不由相视而笑,这时候珠帘晃动,一个素衣丽人端着参汤走了进来,含笑娇嗔道:「王上,别只顾着操心那些军政大事,参汤已经煨好了,王上还是趁热喝了,也要补补身子。」
吴衡满是宠溺地看着爱妾淡扫娥眉的秀丽姿容,微笑摇头道:「本王哪里需要什么参汤滋补,将这碗参汤端给段越吧,他这些日子日夜兼程赶路也是够辛苦了。」
黄夫人美目流转,顷刻间便是万种风情,但是却又令人生不出轻浮之感,只觉的此女端庄秀丽中颇有内媚,段越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忍不住避开了目光,黄夫人却是仿若不觉,亲身端着参汤递了过来,段越连忙双手接过黄夫人手中的参汤,连连称谢。这黄夫人乃是吴衡最宠爱的妾侍,刚刚花信年华,几乎是不离吴衡左右,宠遇非常,段越颇有受宠若惊之感,却是不敢仰面瞧她。但是接过参汤之时,目光一闪,只见皓腕如雪,窍手香凝,无意间指尖相触,顿觉滑腻温润,段越只觉心中一荡,连忙凝神屏气,再也不敢再多瞧这女子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