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重苦笑摇头,他知道秋素华的性子,也不与她争功,飞身入水,片刻出水登上他那原本已经漂远的船只,朗声道:「堂主,是否可以下令让伏兵撤退了。」这时候红日已经沉没,只有一线余晖还在江面上沉浮,师冥让秋素华解去凌冲身上的剧毒,然后又在昏迷的凌冲身上加了禁制,这才下令道:「我们到涂口镇住一夜,让他们先退吧。」
居重点头应诺,放出火箭传令退军,然后驾舟跟着师冥、秋素华两人向惊矶山南面数里的涂口镇驶去。
涂口镇乃是涂水与江水会合之处,乃是商旅往来的要害之地,镇中设有春水堂的分堂,乃是春水堂刺探滇王境内情报的总秘站。不过师冥却早已令人安排了一处农舍,并不准备到秘站住宿。今日拦截凌冲,师冥是存心暗中行事,并未调动堂中好手,就是两面截住江面的精兵,也是借用了搜检水匪的名义,因为凌冲之事,他是存心要推到滇王身上的,只要捉到凌冲,他就会派人扮成凌冲形貌,到了临湘之后,再让这人神秘失踪,临湘已经是滇王辖地,到时候幽冀就是想要问罪,也没有理由向春水堂为难了。虽然这多半是掩耳盗铃,但是师冥心知两家本就是敌对,只要不将把柄落到对方手中即可,更何况根据他的判断,这凌冲多半已经是弃子,只要自己作出这人已经沉没江底的假相,恐怕燕山卫不过会表面上追查一下,根本不会多费心思的。
三人趁着夜色,掩入镇中,岂料还未走到镇口,就见前面道路上立着一人,背对着三人,虽然夜色昏暗,可是三人仍将这人形貌看的清清楚楚,只见这人身姿峻挺,一身黑色绸衫,腰间系着同色腰带,虽然只是负手而立,可是三人却都觉得彷佛那人脑后有一双眼睛正望着自己。
师冥心中一震,上前一步冷冷道:「何人阻拦道路,莫非是想拦路行劫么?」
那人朗声笑道:「东阳侯师冥,越国公爱婿,怎会有人敢打劫阁下这样的人物,只是阁下将我的兄弟生擒活捉,这就未免太过分了,在下西门凛,忝居燕山护卫统领之职,见过师侯爷。」说罢那人转过身来,黯淡的星光之下,只见那人大约三十五六岁年纪,相貌端正温文,一双眸子比星子还要明亮。目光清澈透明,看上去毫无危险可言。
但是师冥三人却觉得一阵心寒,这人乃是十五年前正式接任燕山护卫统领一职的西门凛,自此以后,幽冀几乎成了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死地,若非是这两年燕王许彦和燕王世子罗承玉之间生出嫌隙,只怕春水堂也没有胆子插手青州,这人的手段和狠辣他们最是了解,一看到这人,师冥只觉自己的推断全部失去了根基,若是此人真要借刀杀人,为何又要亲自前来救人呢?
师冥眼珠一转,也不需言语,只是轻轻弹指,一缕指风击在秋素华身上,悄无声息,秋素华会意,轻轻移动步子,准备一旦动起手来,就要发出信号,召来镇上分堂的人马,若能将西门凛围杀在此地,这可是天大的功劳。
西门凛明察秋毫,将三人举动看得清清楚楚,微笑道:「师堂主是想召帮手么,那却不必了。」说罢随手一抛,却是几块银牌丢在师冥脚下,师冥目光一闪,顿觉遍体生寒,这几块银牌乃是负责涂口分堂的几个得力手下的身份令牌,牌在人在,如今不问可知,此刻涂口分堂已经是一片血海了,心思一转,师冥已经明白过来,冷冷道:「原来凌副统领南下却是用来掩护阁下行踪的幌子,只是为了一个小小的分堂,阁下却要牺牲一个副统领,这般慷慨还真让师冥汗颜。」
西门凛神色淡漠,毫无变化,微笑道:「自然是值得的,春水堂涂口分堂收买刺客行刺世子殿下,如今又中道拦截前往岳阳提审刺客的凌副统领,可见狼子野心,罪恶昭昭,天人共愤,本座杀之,正是顺应天理人心,有什么不妥么?」
师冥闻言立时怔住,待他明白过来,只觉心中怒火熊熊,天下谁不知道燕王世子遇刺之事,多半是他们幽冀内乱引起的,怎么西门凛却怪罪到春水堂身上,若是自己想要刺杀罗承玉,千里迢迢,何处不可,怎会在岳阳动手,但是他也是聪明人,很快就想通这是罗承玉不愿和燕王翻脸,想必也不会愿意推到滇王身上,若是将事情推到皇室身上,难免会掀起滔天巨浪,在罗承玉即位之前,却是不会那么冒失的,那么最好的替罪羊就是唐家了,两家本就仇恨似海,不诬赖唐家倒是没有天理了。但是虽然想通了,却不代表可以接受,平白无故背上这样的黑锅,师冥是断然不会接受的,狠狠道:「若是阁下能够生离涂水,再去颠倒黑白吧。」
声音方落,红绫化作云彩,秋素华却是抢先出手,她深知西门凛的厉害,所以争着出手攻击,这番心思其他三人都是看得清清楚楚,西门凛缓缓道:「痴心女子负心汉,当真是可怜可叹。」刚说完七个字,三丈红绫已经缠绕在他身上,秋素华虽然知道必然有诈,可是仍然忍不住心中狂喜,下手收紧红绫,瞬间两人之间的红绫已经崩直收紧,却只觉得红绫末端有种空空荡荡地感觉,还未等她醒悟过来,继而一道强力透过红绫传来,秋素华只觉心头如受重击,然后便觉眼前一亮,一道丈许长度的银芒转眼间破缚而出,三丈红绫化作片片蝴蝶。秋素华吐出一口鲜血,那道匹练也似的银光席卷而来,秋素华只觉得周身无力,竟是不能避开,却只觉得腰间一紧,等她清醒过来,却发觉自己倚在一个温暖的怀抱当中,她能够感觉到那熟悉的气息,不知怎么,珠泪顺着双颊滚滚而落。
师冥却顾不得温存,望向对面的西门凛,只见他手中把玩着一把奇特的缅刀,此刀宽窄只有寸半,长度却有丈二,柔韧如带,锋利无比,这种缅刀名叫「一丈红」,乃是兵器之中最狠毒的一种,可鞭可刀,出手即可伤人,更令人胆寒的是,若非心狠手辣之人,是练不成这样的兵刃的,只因此刀的招式古怪,一旦出手,哪怕稍有差错,就会伤了自己,若没有狠绝的心肠,焉能拼着伤痕累累,练成这样的兵刃,只看此刀,师冥就知道西门凛的心狠手辣,绝非是传言而已。
西门凛见师冥有了怯意,冷笑道:「早就听说胭脂书生秋素华痴恋东阳侯,为了儿女私情甘心投入春水堂,如今看来果然如此,否则怎会如此郎情妾意。」此言一出,师冥下意识地推开怀中颤抖的娇躯,秋素华心中却是一寒,想到自己痴恋之情外人都已知道,唯有师冥始终装作不知,自己一个江湖女子,终究是不如堂堂郡主得他爱重,一念之间,只觉百无聊赖,意冷心灰。
西门凛目光一闪,缅刀抖出,瞬时间刀光如雪,向师冥扑去,师冥此刻心中怔觉愧悔,见西门凛步步进逼,他也生出不屈之心,宝刀出鞘,化作长虹,向前攘战,秋素华愣愣站在一边,却是没有出手襄助,居重自知武艺相差甚远,无法加入这两人的战斗,只能在一边焦急地望着。
斗了百八十招,师冥只觉四周都是西门凛的刀光,近乎实质的刀风凝结成令人寸步难行的漩涡,心中生出陷入绝地的念头,师冥心情变得焦躁起来,怎么秋素华还不发出求援的信号,纵然分堂之中已经没有援军,但是镇上还是有一卫驻军的,若是能够惊动他们,无论如何也能寻到逃跑的时机。但是他目光一扫,却顿觉心寒,只见凌冲早已被人夺了去,而秋素华和居重两人竟被不知何时来到的几个黑衣人围攻,能够保住性命已经是因为秋素华的暗器非常厉害的缘故,更别提招来援军了。心知今日多半是有死无生,师冥心中生出绝决之意,再也顾不得保留几分余力,刀势一变,光华顿时大盛,彷佛长空电闪一般,左冲右突,比起先前和凌冲交手之时威势有如天渊之别,不过数刀已经撕破了重重罗网,一时之间竟是势均力敌的格局,攻势受挫之下,西门凛的眼中却是凭添了几分异样的神采,目光更是变得犀利非常。
师冥再也顾不得掩饰自己的来历,被迫施展出了师门秘传的《大光明刀》,当他破去西门凛缅刀布下的杀局的时候,却没有一丝欣喜,他能够感觉到内力正如同春雪一般消融,他现在还没有这个实力将这刀法运用自如,但是若不如此,他就连突围的力量也没有了。果然只施展到第七刀,暴射的刀光就将西门凛的守势摧枯拉朽一般破去,西门凛被迫后退数步,师冥一声长啸,趁机扑向已经濒临绝境的秋素华和居重,将围攻两人的黑衣人一刀迫退。秋、居两人都强提真气,跟着师冥破围而出,转瞬就消失在夜色当中。
那几个黑衣人正要追击,却听到西门凛冷然道:「罢了,让他们去吧。」这几人才停住脚步,这些黑衣人共有八人,都是青巾蒙面,看不清相貌,但是只看他们矫健的身姿和富有朝气的双眼,就知道这些人必定年轻得很,而看他们一举一动之间几乎脱体而出的杀气,便会明白为什么春水堂两大高手竟会被他们困住。
西门凛吩咐不再追击之后,便迳自负手立在路口边上,眉头紧锁,眼中神采变化万千,这些黑衣人看得莫名其妙,彼此交换了半天眼色,终於推举了一人上前。那人抹下面纱,露出略带稚气的年轻面容,躬身施礼道:「统领大人,为何要将这三人放过,春水堂这些年来和我们针锋相对,我们不少尊长都吃过他们的苦头,这一次大人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将他们的首脑都围住了,为何却要放他们生路呢?」
西门凛收回思绪,望了一眼那个神色迷惑的少年,微微露出笑意,今次南来,他并没有从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组里面选派人手,只是挑了些演武堂里面的少年子弟随行,这些少年年纪最大的也不过十九岁,或者是幽冀将门世家中选出的俊才,或者是战死的将士遗孤,在演武堂经过燕山卫训练之后,才会根据才具或者从军,或者从政,甚至还有可能直接选送凤台阁。这一次西门凛南下,便选了这八个少年随从,也有让他们见见世面的意思。
所以虽然他们的问题有些鲁莽,西门凛却是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毕竟这几个少年天分惊人,只不过终究太年轻,少经风浪,所以才会有这样的问题,若是他们再年长几岁,就不需要问这些问题了。
其实就是西门凛真的有机会将这三人都杀了,也断然不会这么做的,驾祸春水堂的目的已经达到,若是过分得罪越国公,只会便宜了别人。只是这些事情西门凛却也不想和他们明言,只盼着他们自己领会,所以他只是淡淡道:「这里还是越国公的地盘,我们也不能太嚣张了,回程的时候还要走江水呢,现在不过是重重打击春水堂一下,让他们蛰伏一段时间,也免得他们在青州兴风作浪。」
他虽然说得模糊,其中有几个思维敏捷的少年已经明白了西门凛的用意,今次世子殿下遇刺,有流言说是王上主使,而春水堂在青州的眼线几乎是竭尽所能地挑拨离间,散播流言,想必是激怒了世子殿下,所以统领才会诬陷春水堂指使刺客行刺世子殿下,一来消洱流言,二来也是给春水堂一个教训,如果仅是如此的话,春水堂未必会极力辩驳,大可一推了事,毕竟两家仇怨极深,辩驳无用,反而显得示弱,反正这种无凭无据的事情,多半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若真的杀了春水堂堂主,东阳侯师冥,越国公的爱婿,那可就是不死无休之局了。
几个明白过来的少年崇敬地看着西门凛,越发敬佩统领的心机,西门凛却不理他们胡思乱想,转身走到凌冲身前,一探他的脉息,发觉师冥在他身上所下的禁制极为歹毒,这也是他们三人等人不顾而去的原因之一。若非是他们自信无人能够救治凌冲,也不会这般轻易放手,就是逃走,也会在临走之前先杀了凌冲再说,正是因为知道凌冲无法救治,才会不愿当场动手,免得激怒西门凛,越发难以脱身。不过西门凛见到师冥最后的几招刀法之后,对师冥的出身早已心中有数,师冥定是魔门光明宗的嫡传弟子。想不到这魔门之中最喜欢争权夺利的宗派,竟然已经渗透到了唐氏一族的核心,魔门虽然四分五裂,却仍然有着不为人知的默契,不论是各为其主,还是彼此敌对,都不会当真斩尽杀绝,其实西门凛对於是否杀死师冥原本就在两可之间,若非见到他使出了《大光明刀》,还不会这样轻易放手呢,至少也要毁去他的大半功力才行。正是因为认出了师冥的来历,西门凛才没有着意拦截师冥,毕竟魔门诸宗的武学之秘,武道宗都有记载,师冥所下的禁制虽然阴狠,却仍然没能脱离魔门的范畴,所以西门凛不过略一思索,便伸手解开了凌冲身上的禁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