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2 / 2)

杨宁站在橘园门口,怔怔望着前方,一条石径蜿蜒在满园橘树从中,一阵秋风吹过,枯黄的橘叶随风飘落,或者落在树根旁边,终将化作泥土,或者落在石径之上,将一条青石小径全部掩在层层秋叶之下。杨宁知道石径尽处就是幽冀来人,纵然心如铁石,此刻也不禁心旌动摇。

段越目光在杨宁身上一扫而过,心里盘算着是否还要弄副镣铐给他戴上,否则恐怕让西门凛误会滇王对刺杀燕王世子的刺客过分宽宏,可是这样的心念一动,却见杨宁已经举步向院内走去。段越正要招呼他暂住,正好一阵萧瑟秋风吹过,卷起无数的秋叶,打在杨宁身上,可是杨宁却仿若未觉,只是缓缓而行,秋风卷着秋叶,秋日的阳光映射在他清秀的面容上,焕发出异样的神采,段越一个字也喊不出来,甚至忘记了跟上去押送。

杨宁走到石径尽头,他的性子本就是越到紧要关头越是冷静,驻足立在树后,明明知道转过去便可见到幽冀使者,心中虽然宁静如水,可是他的步子却始终迈不出去,那一步之隔对他来说终究如同天堑之隔,而在橘林之后,杨宁能够感觉到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虽然极力抑制,但是仍然不能改变那跃跃欲试的暴烈和刺骨的阴寒,杨宁眼中不由闪过一缕寒芒,思索片刻,终於迈步走出了石径。

西门凛的目光在杨宁脚步停在林后的时候便越发紧缩,只从那若实若虚的脚步声里面他便可听出很多东西。例如那少年刺客的武功与自己已经在伯仲之间,或者尚不如自己火候深厚,但是若是当真动手,自己或者可以击败他,却不可能擒杀他。而原本得到的消息是说那少年身受重伤,但是在西门凛听来,或者那少年曾经受伤极重,但是外伤不知如何,但是内伤必然已经痊癒十之八九。根据他得到的情报,以这少年身受的重伤,这短短时日,不应痊癒得这么快,唯一的解释便是滇王吴衡亲自出手,否则只怕现在这少年多半还只能勉强行动呢。想到此处,西门凛心中生出淡淡的戒备,不由想起临行前卫白那一番诛心的话语。只是此刻自然容不得他细想,心念一恍惚之间,便觉眼前一亮,已经看到一个清秀少年从橘林后面转了出来。

杨宁原本应邀去见平烟,在平烟面前他总是存着争胜之心,纵然是形容,也不愿过分狼狈,更何况吴衡令人替他准备的衣物都是上好的质地,所以今日却是穿着一件雪缎长袍,领口和袖边用金线绣着四合如意云纹,衣摆上面更是绣着一丛褐色斑竹,更是银冠束发,全不似以往只是用头巾布带系住乌发而已。原本就是人凭衣裳马凭鞍,杨宁虽然相貌只是中等,但是今日换上华贵衣衫,再加上他毕竟是当了多年的皇子,又是武道宗的嫡传,所以虽然并未刻意而为,那一种雍容华贵的气度已经脱体而出,再加上他本身孤傲冰寒的气质,当真是让人刮目相看。纵然是吴衡,心中也感觉他今日气度颇不寻常,更何况初见杨宁的西门凛呢?只不过吴衡心中并无什么特殊的想法,在他看来,杨宁既然是武道宗弟子,又是故友西门烈爱徒,有这般风采才是理所当然,可是看在西门凛眼中,却是又添了几分疑窦。当然这两人却是谁都没有理会杨宁为什么没有戴着镣铐,这一点却都被他们忽略了,事实上这样的杨宁,若是身带重镣,才会令人觉得古怪不协调呢。

杨宁没有察觉吴衡和西门凛的目光有什么异常,在他看来,别人如何看待他本就没有什么要紧,所以只是上前深深对着吴衡一揖,淡淡道:「许子静拜见王爷。」

吴衡微微一叹,强笑道:「子静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吧,来见过燕山卫统领西门凛西门大人,西门大人,子静乃是武道宗传人,正是名门子弟,性子是傲了些,你可不要过分为难他呀。」说罢站起身来,却是不想再打扰西门凛,毕竟这件事情他还是想避嫌的。

杨宁漠然,低头不语,西门凛却是起身相送吴衡,直到两人看到吴衡的背影消失在橘林之后,杨宁才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向西门凛望去,他早已知道师尊有一位亲弟,既是自己的师叔,又是娘亲的心腹重臣,所以心中自然有些亲近之意,可是两人四目相对,杨宁一双原本炽烈的眸子瞬间冰冷下来,纵然西门凛早已练就声色不动的本事,可是眼底的冰寒和杀意,却是瞬间刺入了杨宁的心底。

杨宁与人相处原本就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虽然西门凛极力掩饰,但是却瞒不过他的眼睛。彷佛一头冷水从头浇下,杨宁只觉得心中的一点期望火焰被寒冰冷雪彻底淹没,按照他的想法,西门凛既然是武道宗弟子,自己的师叔,在得知自己是武道宗弟子之后,理应想到自己的身份才是,在他想来,无论如何西门凛应该欢喜才是,纵然不甚高兴,也应该有些和缓之色。可是出乎他的意料,西门凛不禁没有一丝喜色,竟是生出杀意。杨宁只觉心中剧痛,仰起头来,眼角已经隐隐有了水气,原来自己不过是一厢情愿,那自己心中向往的幽冀之土,竟是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不过杨宁的失态并未太久,几乎是瞬息之间,真气略一运转,已经将溢出的泪水蒸去,坚心忍性的心法再度起了作用,杨宁垂首深深一揖,道:「见过西门大人。」这般礼数郑重却是因为西门凛毕竟是他的师叔,可是杨宁心中却已经如同千年寒冰,再没有一丝软弱的情感,身上更是透出拒人於千里之外之意。

西门凛目光如电,再加上一直留心杨宁的神情变化,自然将这样的改变全部看在眼里,可是他却顾不得嗟叹,这一刻他已经想明白,不论长安那个九殿下相貌和郡主又多相似,但是真正的九殿下只可能是眼前这个少年,那一刻的真情流露绝难虚假,更何况这少年绝非是会演戏的人。凭着武功渊源和方才的蛛丝马迹,再加上那种从骨子里面透出的桀骜孤绝,西门凛自觉今生除了火凤郡主,再未见到一人有这样的气势,纵然他心目中的主上,燕王世子罗承玉,也是少了几分锋芒锐气。

按理说见到这样的杨宁,火凤郡主的亲子,又是武道宗嫡传弟子,西门凛心中应该欢喜才对,可是不知怎么,却从心底生出无穷的杀机来,即使以他的修为,也难以抑制,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容易被杨宁看出端倪来。

若是杨宁不过是个寻常少年,西门凛自然不会放在心上,纵然杨宁是个野心勃勃的人物,西门凛也不会在意,毕竟他相信罗承玉自然有法子驾驭劣马,不论杨宁如何才华,只有他有野心,有所求,那么西门凛就可以确保将杨宁当成棋子使用。可是只是匆匆一面,西门凛便看出眼前的这个少年心中并无任何贪念,却是有着难以约束的桀骜和野性,无慾则刚,若是杨宁到了幽冀,必然会无法约束,若是这少年存心和世子作对,那么幽冀即将大乱,世子殿下苦心维系的幽冀局面即将被破坏。西门凛不会相信,这个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漠视的少年会真的将夺走郡主爱宠的世子殿下当作兄弟朋友,西门凛也不会相信,原本已经和世子殿下形同陌路的燕王会改而支持义孙,而非是血肉相连的亲生外孙。只要想到幽冀可能会发生的变故,西门凛就生出杀机,若是杀了这个真正的九殿下,那么就可以保住幽冀安宁。

可是杀机甫生,西门凛却又犹豫下来,一旦杀了真正的杨宁,那么刀王杨远身边的那个冒牌货就成了真正的九殿下,想必皇室既然苦心弄了个假货,必定费尽心思,很难揭穿,到时候麻烦未必能够少多少。更何况令他忧虑的是,世子殿下似乎对这个自称许子静的少年分外器重,在知道子静可能便是自己的义弟后,却是越发紧张,但是在西门凛看来,绝非是想要斩尽杀绝的意思,纵然不忌惮皇室的阴谋,西门凛也不想过分违逆罗承玉的心意。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现在动手,西门凛也没有十分把握可以杀了杨宁。

心思千回百转,西门凛已经是有了主意,淡淡一笑,上前伸手扶住杨宁手臂,笑道:「果然是好人才,就是太傲性了,怪不得我的属下都说你野性难驯,你行刺我家世子那场厮杀,可是触目惊心。虽然世子殿下没有怨恨你,可是我那些属下的护卫都是切齿痛恨。这次殿下令我将你带回信都去,临行嘱咐再三,让本座好好照应你,可是那些小子却是撺掇着杀了你,生怕你哪天再动了杀心,若是给你伤了世子殿下性命,我们就是全部自尽谢罪,九泉下也无言面对郡主。不过现成自是不成了,你竟然也是武道宗弟子,武道宗虽然人才凋零,可是却也有直系旁系数脉流传,本座虽然也是门中弟子,只可惜未得真传,不过在下兄长却是真正的嫡系传人,不知道你的师尊是哪一位,说不定本座还认得呢?只可惜家兄未有传人,要不然像你这样的人才,本座早就招揽到燕山卫替殿下效力了。」

西门凛这番话虽然半真半假,却是说得情真意切,便是杨宁一时也听不出真假来,更何况杨宁心中本就有不愿承认的期望,便是西门凛露出些破绽杨宁也未必能够察觉出来。一时之间,杨宁心绪潮涌,莫非师尊真的没有向师叔说过自己的事情,想到娘亲不愿自己返回幽冀的意愿,再想到师尊的淡漠性情,眼前的师叔又是幽冀重臣,竟是有些半信半疑,虽然有些心寒娘亲的绝情,可是却又生出一丝希望来,或者幽冀仍然值得前去一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