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宁收回满含冷意杀机的目光,看向满面愤怒的褚老大,虽然这人言语粗俗,一口一个贼厮鸟,即使是以杨宁对世事的无知,也知道这定然不是什么好话,可是奇异的,他却丝毫不觉得恼怒,比起其他人的前倨后恭,用恭敬掩饰畏惧的伪饰,这个粗汉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后一如既往的态度,倒是令他觉得有几分亲切。想到此处,却是微微一笑。
岂料他在杀死顾洋之后的明朗笑容在众水贼眼中早已成了死亡的象征,一看到杨宁此时再度微笑,几乎是所有人都以为这少年魔帝已经是愤怒至极,想必出手必定是势如雷霆,生死立见,文缙儒已经是汗如雨下,却是想不出什么法子可以阻止杨宁出手,四顾之下,看到那些面面相觑,却是不敢出头的盟友,再看到仍然在那里耀武扬威,好像全无惧意的褚老大,只恨得牙关紧咬,丝丝血迹顺着嘴角渗了出来。
孰料就在这时,寂静的江面上突然响起一个嘶哑低沉,却又带着几分阴柔的声音道:「笨蛋,蠢材,既然约好了十阵决胜负,现在东阳侯还没来,你急什么,难道还怕没有人和你交手么,不过是个刚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莫非真当自己是什么武帝、魔帝么?江东豪杰如云,你要杀也要找几个厉害的,怎么柿子只知道拣软的捏,就不知道什么是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么?」
众水贼都生出想要伸手去摸摸下巴是否掉了下来的冲动,这个时候,是个人都看得出来,除非是一拥而上,否则此地没有可以胜过这少年魔帝的高手,没有东阳侯和白道的高手在,他们又不能挑起混战,否则必然给西门凛等人突出重围,到时候燕山卫和凤台阁的报复将会令他们终身难忘,反而若是等到东阳侯他们到后,通过车轮战和种种手段,将这些人一举歼灭,可以彻底打击幽冀的气焰,西门凛一死,幽冀内部必然会混乱一段时间,等到他们有时间报复的时候,只怕已经来不及了,天下谁不知道幽冀和皇室、唐氏的战争很可能会在燕王世子即位之后爆发呢?
这种情况下这些原本肆虐江水上的好汉谁不是隐忍等待,就是现在六大寇之首的天羽盟两位当家,连自己义弟被杀的仇恨也是暂时放到了一边,不敢上去挑战,虽然这令众人心中鄙夷,可是却也承认这是最正确的做法。他们原本都觉得杨宁向褚老大挑战正是因为褚老大出言不逊,早已知道什么是祸从口中的道理,就是段天群和京飞羽问罪的时候也没有胆敢出言不敬,至於褚老大现在还是那般无礼,众人都当他是破罐子破摔,可是这时候却偏偏还有人敢出言讽刺,而且又是「笨蛋」,又是「蠢材」的辱骂那少年魔帝,更是不顾什么忌讳,直接称杨宁「魔帝」,当真令他们瞠目结舌。
只不过当这些水贼发觉说话的人是谁之后,却都是恍然大悟,如今这江水之上,若是还有人敢出头的,也只有说话的愣头青的后台锦帆会了。
杨宁听到那嘶哑的声音,不知怎么只觉心中一动,忍不住转头瞧去,却是一眼望进了一双明如秋水的眸子里面,他只觉得脑子里面轰然一声,若非那双明眸里面流露出的强烈的不满意味,他差点就要纵身跃了过去,几乎忘记了自己正在众目睽睽之下,眼前更是还有一个莽汉等着自己出手。
只见东边最外侧,距离浮台最远的一艘战船高台之上,一个三十七八岁年纪的黑衣男子负手而立,这男子剑眉斜飞,长着一双鹰目,左颊上有一道刀疤,一头散发只用一条红带束住,将原本应该是颇为英俊的相貌破坏无疑,他一身黑色劲装,外罩黑色蜀锦斗篷,江风吹拂,斗篷猎猎飞舞,时而露出猩红的衬里。这男子并未佩刀带剑,只是背着一张乌黑的长弓,腰间悬着一个描金箭壶,这男子虽然英姿俊伟,可是一双鹰目朦朦胧胧,更是不时打几个呵欠,看上去总有一种慵懒无奈的意味,但是这并不能降低别人对他的评价,在众人眼中,他更像是一头蛰伏的猎豹,危险无比。
这艘战船也和其他的战船不同,船身明显的瘦长一些,而且船上的水贼年纪相仿,基本上都在三十岁左右,均是正当盛年,皆是身穿劲装,背负长弓,腰悬单刀箭囊,外罩黑面红里的短披风,额上勒着红色锦带,一个个虽然神态悠闲,却都是英华内敛,威武轩昂,一看就知道是身经百战的勇士。这些水贼既不像天羽盟属下水贼那样凛然成军,也不像骷髅会水贼那样一见便是乌合之众,虽然只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却是外松内紧,隐隐结成战阵,彼此呼应,明眼人一眼看去,就知道这些水贼定是多年生死与共,情同手足的悍匪。这样的一支劲旅,虽然看上去只有百八十人,也绝非可以轻易冒犯的。
而那方才高声斥责杨宁的正是站在这男子身后的一个少年,这少年身材不高,略现瘦弱,容色淡黄,看上去极不起眼,只有一双凤目明亮清澈,令他平凡的容貌多了几分光彩。这少年怀抱着五色旗帜,水战传令,多以旗帜为号,一见便知这少年是锦帆会主伊不平的随从,专门负责传递军令的。
见到杨宁望了过来,神情变得有些呆呆的,好像是木鸡泥偶一般,那黄面少年冷笑一声,又接着说道:「你看我做什么,笨蛋就是笨蛋,别人家的事情你插什么手,得罪江上好汉很有趣么?你真当自己是什么魔帝呀,不过是个蠢材,不知道上了谁的当,想要替人挡灾么?要挑战,你挑战我们伊大哥好了,挑战那个莽夫做什么!」
最后一句话说出口,伊不平也是失笑摇头,伸手狠狠给了那少年一个暴栗,苦笑道:「你这小子生怕我不死么,不过是昨天教训了你一顿,就想找人替你出气么?」那黄面少年一声痛呼,已经双手去护头顶,却将五色小旗尽皆掉在台上,又连忙弯腰去拣,端的是手忙脚乱。
这下子就是方才强自镇静的人,也是目瞪口呆,目光在伊不平和那黄面少年身上转来转去,也不知道到底是这少年胡言乱语,胆大放肆,还是伊不平装腔作势,准备出头揽事。若是锦帆会准备出头,那么他们就可以放心了,要知道锦帆会虽然在六大寇里面只排第六,可是江水之上,黑白两道,却是宁可得罪天羽盟,也不愿得罪锦帆会的,若是真刀真枪的厮杀,锦帆会才是江水之上战力最强的水寇,之所以名列六大水寇最后一位,不过是因为锦帆会人数始终不到百人,显得势单力薄罢了。
正在众人疑惑重重的时候,伊不平已经对浮台之上抱拳一礼道:「子静公子虽然非是帝尊,但是身为贵宗嫡传弟子,又是如此气度,将来承继贵宗宗主之位,晋位武帝,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岂可恃强凌弱,指名向褚会主挑战,褚会主虽然性情鲁莽,却是江水之上难得的好汉,虽然杀戮重些,但是对真正的平民百姓,却总是秋毫无犯的,虽然他出言不逊,还请阁下念在褚会主并非有意如此,放弃这次决斗,若是阁下定要立威,那么伊某愿意代褚会主一战,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在伊不平出手教训那黄面少年的时候,一双寒星般粲然,寒潭一般幽深的眸子变得沉静冰冷,再也不见方才的怒火烈焰,杨宁原本有些木然的神情越发冷漠,听到伊不平不卑不亢,却隐隐带着霸气的话语,他的神色也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淡淡瞧了伊不平一眼,才转头看向正在那里苦着脸,抱着巨剑,不知道自己是出手好,还是赶快借机下台好的褚老大,微微躬身一揖,淡淡道:「本宗弟子甫出师门,须经真火百炼,方成金玉之质,在下初次试练,特意择定会主为炼金之火,这是极为慎重的事情,在下并非随便选择,这江上有千百之众,但是除了阁下之外,却无人有此资格,阁下不需妄自菲薄,在下今日并没有杀死阁下的把握。」
这一番话,颇有几个人能够听得懂,就是不懂的人,也知道杨宁是在说褚老大武功深不可测,所以几乎所有的人都转过头去,紧紧盯着神色迷惑的褚老大,却是怎么看也看不出这莽汉哪里有绝顶高手的气度,不由面面相觑,尤其是西门凛,他是最明白杨宁话中含义的人,仔细将褚老大上上下下打量了半晌,却依旧看不出什么破绽。
就连西门凛也是看不出来,更别说其他人了,这些水贼都是紧紧盯着杨宁和褚老大,眼中满是好奇,很盼着杨宁解释一下,就是褚老大自己也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神功,让杨宁如此关注。只是人人都是皱眉不敢询问,毕竟杨宁一看上去就像是沉默寡言却又心狠手辣的人,他能够说明向褚老大挑战的原因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了,还要他继续解释,他们可没有这个把握和面子。而众人心目中唯一敢出言询问的西门凛却是隐忍惯了,绝不会多嘴多舌,只是默默思索自己究竟遗漏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