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衣女子听得很是认真,等到颜紫霜话音刚落,她略略弯身施礼,恭敬地道:「多谢姐姐教训,小妹自负武艺才华,一向又是顺风顺水,并无挫折,如今想来未免轻看了这世间英雄。既然许子静能够从燕山卫重围之中逃脱,又和平师姐两败俱伤,小妹果然不该轻视他。只不过此子虽然武功高强,但是小妹对敌,一向凭的是机关阵图和用毒之术,他虽然厉害,若是遇到小妹,也必然难以逃生。」说到此处,那女子却是笑了起来,打趣道:「只是小妹出手一次的代价可是不斐啊,姐姐若是想要请小妹出手,只怕就是竭尽全力,也没有法子支付得起千两黄金吧?」
她的笑声清脆悦耳,宛如金玉相击,又似银铃声声,颜紫霜听了也觉心旌动摇,略略平静了一下心绪,微笑道:「妹妹说笑了,紫霜虽然不愁吃穿,可是这千两黄金,可是拿不出来的,再说紫霜就是想要杀人,也不会鼓动妹妹去杀令堂心目中的乘龙快婿啊?」
雪衣女子闻言娇躯巨震,一双星子也似的明眸射出不可置信的神色,蓦然转头向江水之上望去,虽然隔着茫茫江水,可是凭着她的目力,自然可以将那傲视群雄的孤傲少年看得清清楚楚,良久,她才叹息道:「莫非他就是火凤郡主与先帝之子,九殿下杨宁么?那么如今逸王身边的那位殿下竟是假的么?此事想必是绝顶的机密,姐姐为何要将这件事情告诉小妹呢?」
颜紫霜正欲答话,耳中却听到江上飘来的语声,便转头向江心望去。雪衣女子见状银牙紧咬,也是转头向江上望去,将眼中的急切神情尽数敛去。
杨宁淡漠的目光掠向那些充满了好奇疑惑的面孔,良久,他才看向褚老大,肃容道:「褚会主修习的武功可是大须弥金刚力?」
褚老大神色有些茫然,搔了搔头上蓬发,道:「好像是这个名字,那功夫是个大和尚教给老子的,说是什么神功,可是老子已经练了二十多年,好像也没有什么厉害之处,你这贼厮鸟也知道这种二流功夫么?」
此言一出,江上众人多半是云里雾里,满面迷惑,唯有三个人神色微变,西门凛自是目放奇光,向褚老大看去,眼中尽是深沉之色,天羽盟的二当家京飞羽则是惊呼一声,却又生生止住,还有一人却是立在伊不平身后的那个黄面少年,他目中神色闪烁不定,隐隐有恍然喜悦之色。
杨宁却也不理会众人反应,仰面负手,目光掠向天边云彩,冷冷道:「大须弥金刚力乃是佛门神功,乃是可以和本宗武功一较高下的绝学,修练起来极容易入门,就是资质筋骨极为寻常的人,修练起来也是全无阻碍,而且只需用心修炼,下一分苦功,内力就会增加一分,既没有走火入魔的威胁,也没有许多玄功不进则退的缺点,即使中途荒废,也没有什么要紧。而且这种功夫若是上了轨道,不仅内力稳步增长,自身的力气也会越来越大,更难得是,这种心法乃是天下无双的防身绝学,不仅可以练成钢筋铁骨,刀枪不入,就是再厉害的阴毒内力,也难以侵入练了这门武功的人的经脉内腑。武功一道,就是练到最高深的境地,比得也不过是内力、速度和招式,而这其中,内力本就是重中之重,若是将大须弥金刚力练到化境,自可一力降百会,再加上几乎无人可以攻破这人的护身真气,可以说已经立於不败之地。若非是如此神功,在下又岂会看在眼里,更是择定褚会主为对手呢?」
众人听了多半都是将信将疑,上下打量着褚会主,仔细想来,褚老大之所以成为江水之上有数的水寇,就是因为他天生神力,钢筋铁骨,皮粗肉厚,和他交手,寻常一点的兵刃都伤不了他,若是比起拳脚,就是打他十拳百拳,也是只能给他搔搔痒,反而若是中了他一拳,多半都会惨败丧命,江水之上的高手,都不愿和他交手,想要取胜很是艰难,一不小心倒有落败的可能。听起来倒是和杨宁所说的特征极为相似,可是这人练得真是这门神功么?毕竟这褚老大虽然以凶悍着称,可是也没有见他武功多么出众,前两年更是受过严重的内伤,修养了一个多月呢。所有的人都是面露疑色,却又不敢向杨宁置疑。
别人不敢质问,褚老大却是忍不住了,好奇地问道:「贼——你不是胡说的吧,老子可不觉得这门功夫有那么厉害?」这句话一出口,众人都露出深有同感的神情。
杨宁眼中露出古怪的神色,打量了褚老大片刻,才道:「这门功夫好处这么多,如果随便都能练到化境,怎会弄到几乎失传的地步。大须弥金刚力进境极慢,至今为止,只有一百五十年前一位神僧,在七十四岁的时候练到了第七层,除此之外,在本宗的记载中,还没有第二个人能够练到第七层的呢,而且不论根骨资质如何,都不能例外,更是没有捷径可走,所以这门功夫对习练之人的资质才没有任何要求,只因不论什么人去练,结果都是一样。」
听到此处,几乎所有人都「啊」了一声,褚老大也是愣住了,不管是谁,刚刚知道自己练得是一门佛门神功之后,却又得知这个无可奈何的事实,也别想闭上嘴巴。
杨宁却不放过他,继续说道:「进境缓慢也就罢了,若是练了这门功夫,练到第三层之前,比起那些寻常的二三流心法,都没有什么明显的优势,可是若不是认认真真,毫不懈怠地练个二十年,绝没有法子练到第三层,就是心志再坚强的人,只怕练了五六年之后也会受不了放弃,而且一旦近了女色,内功就不会再有什么进境了,所以这门功夫练得最好的多半是佛门弟子。所以在下也是很佩服褚会主,据在下所见,阁下这门功夫大概已经练了二十多年了,但是恐怕进入第三层不过半年时间吧,阁下资质寻常,似乎应该筑基的时候应该也超过了九岁,能够保持元阳之身,练到第三层,这等决心毅力,就是在下也是极为佩服的。」
听到此处,江水之上静默了片刻,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别说这些平素多半放纵声色的水贼,就是西门凛等人,也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就是褚老大的手下也是个个笑得前仰后合,全然忘了顾及大当家的面子。褚老大想要出言辩解,却是嗫嚅着不敢出口,竟然给人知道了自己的隐秘,就是这粗莽的汉子也是面红耳赤。只有说出这番话的杨宁神色沉静如故,只是露出一缕疑惑之色,不知道这些人为何这样大笑不止。浑不觉有意无意之间,这些水贼对他的戒惧仇视之心已经渐渐淡了许多。
笑声尚未平息,杨宁却已经对着褚老大抱拳一揖道:「我宗弟子出师之后,便须转战天下,历练武技,若能得到阁下这般意志坚强,修练了绝学的对手,其中收获绝非寻常对手可比,在下出道以来,虽然已经战了数场,但是多半除了增长一些经验之外,别无所获。阁下却是不同,大须弥金刚力这门武功几乎已经绝传了,在下虽然早想领教一下,却是没有机会门路,如今上天垂怜,竟然让在下遇到阁下,若能和阁下尽情一战,在下修为定可突飞猛进。为了表达敬意,故而在下才择定阁下为在下第一个试练对象,望阁下不吝赐教,以为炼金之火,令在下得以磨砺修为,若有得罪之处,还请阁下见谅。」
这时候众人都知道已经到了关键时候,即将关系到骷髅会的生死存亡,所以都渐渐收住了笑声,等待褚老大的回答。褚老大为难地道:「你看得起老子,老子当然也该给你面子,可是老子武功寻常的很,你有本事斩将夺旗,老子最多只能摇旗呐喊,和你比武,这不是自寻死路么?」他人虽粗莽,但是却也是粗中有细,虽然杨宁对他尊重,他开心得很,可是要是白白送死,却也是不愿意的。
杨宁淡淡一笑,道:「阁下不必担忧,好不容易寻到一个练了大须弥金刚力的对手,在下绝对会慎重的。一百五十年前,本宗宗主和那位练了这门功夫的神僧交手七次,虽然练战连胜,却是没有一次完全破去他的防身真气,以为终身遗憾,后来历代宗师一共研究出十几种针对大须弥金刚力的心法,只是没有对手,无从判断是否有效,所以在下总要一一试过才能心满意足,所以今次在下是绝对不会当真杀了阁下的,而且阁下若是能够练到第七层,在下才当真得到一个好对手,所以就是有人要杀阁下,在下也是不许的,更别提自己动手了。除非是阁下再没有任何进境,令在下失望至极,才会取了阁下的性命呢。」
凡是听明白了这番话的人,都只觉得心中冰寒,也明白了何谓炼金之火,金未炼成,火不能稍熄,除非是油尽灯枯,除非是泉水干涸,否则杨宁是绝不会放手的,谁能忍受时刻蒙在头顶的死亡阴影呢?望向杨宁的目光已经尽是惊惧交加,若是偶然撞到杨宁的眼光,都是连忙低下头去,想到自己不配做这人的对手,都是暗自庆幸。
乌林旱寨之内,颜紫霜和那雪衣女子明月也将这番情景尽收眼底,明月蓦然长叹道:「小妹明白了什么是魔帝百炼了,只怕被择为百炼对手的人,定是生不如死吧?」
颜紫霜叹道:「正是如此,妹妹不曾读过本宗密卷,不知其中详情,自从武道宗以百炼之法磨砺弟子之后,不知毁了多少英雄豪杰。若魔帝百炼只是分个胜负生死,倒也罢了,虽然不免杀戮惨重,但是总不至於伤及黑白两道的根基,可是那些武道宗弟子为了磨砺修为,为了得到一个不畏生死,武功不断精进的对手,经常会用种种手段,令其家破人亡,再无牵挂,除了满腔仇恨再无别的追求,而最后这些人又多半都会心灰意冷地死去,不知有多少绝学因此消亡。出了一位魔帝,往往之后的几十年,武林之中都会万马齐暗,这就是流恶无穷的魔帝百炼,武道宗虽然专心武学,可是其罪恶却是罄竹难书,令人不能容忍。」
雪衣女子听得眉头紧锁,虽然她对那些水贼毫无怜悯之意,可是也觉有些同情那粗莽的褚老大,不由叹道:「好一个魔帝百炼,杨宁若是不死,岂不是将要闹个天翻地覆,素闻火凤郡主为人光明磊落,怎会让自己的儿子成了武道宗嫡传弟子,莫非她竟不顾及自己的声名么?我娘深觉有负郡主情义,虽然世人不知道那件事情我娘也有参与,可是她老人家却是耿耿於怀,不能忘记,因此之故,也影响了我方的对外策略。今日姐姐邀请小妹前来观战,是否想要小妹转告娘亲此事,令她放弃联姻的愿望,放弃不和幽冀为敌的决策。」说到此处,一双明眸之中已经尽是寒意。
颜紫霜微微一笑,眼中满是笑意,道:「怎会如此简单呢,此子今日恐怕不可能活着离开此地,更何况妹妹岂是任人摆布的弱女子,就是令堂心中有联姻的愿望,妹妹想必也是不会愿意嫁给这样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吧?紫霜邀请妹妹前来,自然还有别的事情商量。」
雪衣女子明眸闪烁,却是没有说话,锦帐之内一时之间变得沉寂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