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他的笑容,两个少年只当这五十多岁年纪的老头顶是在嘲讽自己,也不需彼此转递消息,心有灵犀一般,同声清叱,两道雪亮的剑光脱鞘而出,分进合击,向老者袭去。那老者神色淡定,剑光及体的瞬间才拔刀还击,才从容出刀,刀势宛如险峰森严高古,将两个少年的急如风雨的攻势尽皆接下,偶尔还击几招,也都是恰到好处,虽然守多攻少,但是却是稳立不败之地。
这老者名叫司马函,一手商阳刀法闻名江南,攻守兼备,稍有敌手,平素不喜争权夺势,最爱与人为善,江东群雄之中德望最高。只不过这人虽然依附越国公的势力,不过是因为迫於形势罢了,毕竟他的身家性命都在唐家掌握之中,但是遇事往往瞻前顾后,优柔寡断,始终不肯全心全意地效命。因为这个缘故,师冥对他不甚重视,若非这一次名义上是江东会盟,他又是江东有名的高手,若是不请他参与,未免有些不妥,只怕师冥不会请他到此,更不会碍着他的辈分声名,将他留在身边了。
这一阵师冥让他出战,却没有安着什么好心,若是司马函胜了,最好手上沾了血腥,那么以后此人就不能打着左右逢源的主意行事了,若是败了,司马函的亲朋故旧不少,必然会怨恨幽冀之人,能够将这些和江宁若即若离的中立势力拉拢过来,也算达到了师冥发起这次会盟的另一重目的了。
只不过师冥的想法虽然不错,司马函却实在是老奸巨滑,打定了主意不肯施展狠辣的杀招。初时两个少年攻势狠辣,他就严防死守,一柄宝刀护住周身,可以说是滴水不漏,偶然反攻几招也是点到即止,不甚用心,只迫得两个少年回剑招架就放缓攻势。等到双方交手百余招后,两个少年开始有些疲惫,招式不如初时那般凌厉,那司马函的刀法却变得大开大阖,迫得他们不得不硬接攻势,这样一来,司马函就可以从容消耗两个少年的内力。这两个少年自然不甘心这样落败,便也施展同归於尽的打法,可是这次却是没有了作用,司马函十分老练,不像乔长辕那样心有所求,也不像阎铎那样心怀死志,竟是开始游斗起来,无论如何也不硬接他们的攻势。攻不可久,等到两个少年气喘吁吁,不得不放弃这样消耗体力内力的打法的时候,司马函又开始加紧了攻势。
这一番苦斗可让双方都见识了司马函的老而弥坚,足足斗了大半个时辰,这已经年过五旬的老者却只是出了一身透汗而已,而两个风华正茂的少年却已经是汗透重衣,步履踉跄,虽然还在勉强进攻,可是明显已经视线迷离,再无可能取胜了,只不过司马函心有顾忌,也不肯施展杀招,就这么僵持下去,让这一场早该结束的苦战仍在继续。
师冥虽然不满司马函的手下留情,可是他心里却另有打算,他的第一目标是铲除杨宁,可是要做到这一点,又不露一丝破绽,必须有西门凛的配合,现在杨宁突然进舱去了,师冥不知西门凛的打算,所以决定将战局的变化交给西门凛控制,毕竟西门凛才有能够影响杨宁的力量。西门凛虽然没有和师冥交换意见,可是对师冥的用心自然是洞若观火,他也在等待杨宁替林志恒疗伤完毕,若是杨宁不能恢复五成内力,只怕就是白痴,也不会同意上阵出战吧?所以西门凛也乐於见到司马函拖延战局,不肯出煞手结束此战的决定。
但是不论西门凛和师冥如何想法,这一战也还是到了尾声,眼看着两个少年几乎都已经无力出剑,而司马函也露出疲惫之色,若是再不喝止,只怕司马函也不能手下留情了,不想再赔上两条性命,西门凛终於高声道:「罢了,这一阵本座认输。」
听到西门凛认输的声音,司马函这才松了口气,看看两个充耳不闻,仍然勉强进攻的少年,他深吸一口气,连出数招,将两个少年迫得退到浮台一角,这才收刀而退。两个少年失去压力,几乎是茫然地对视一眼,只觉得天旋地转,竟是双双跌倒在台上。见到这样的情景,江东群雄都是欢呼雀跃,经过上面三阵的血战,这一阵虽然令他们感觉郁闷,可是没有见血的结局还是让他们颇为欢喜,毕竟他们大半都不想过分得罪西门凛一行。
司马函则是神色谦抑,完全没有一丝得意之色,回到船上向师冥覆命的时候更是小心谨慎地道:「这些少年心狠手辣,最爱使用以命换命的的打法,老朽不才,唯恐不慎落败,故而不敢过分进逼,还请侯爷见谅。」师冥只觉得心里好像堵了个苍蝇,但是也知道不便问罪,只是淡淡勉励了几句,就让司马函退下休息去了。
西门凛也令人将两个弟子接了回来,温言抚慰了几句,然后令船夫将他们送回舱中,让他们好生休息,那个船夫不多时转了回来,低声在西门凛耳边禀报道:「大人,子静公子还没有出来。」
西门凛眉头一皱,若是杨宁没有收功,自己若是现在出战,只怕就不能很好地控制他了,看来还需要一段时间,目光一转,他看向凌冲道:「凌兄伤势如何,可堪一战么?」
凌冲闻言微微一怔,略一思索,道:「不知怎么,我今日伤势大为好转,现在已经恢复七成武功了,不过不耐久战,若是出战,只怕败多胜少。」
西门凛低声道:「不打紧,现在双方还是平手,胜负就看下面的三阵,本座自信可以取胜一阵,两阵还有七成把握,三阵实在是有些勉强,所以只好委屈凌兄应付这一阵,也不用取胜,只要拖延一下时间就好了,等到子静疗伤完毕,本座就可以放手一战了。」
凌冲不解西门凛的用意,只道西门凛指望杨宁作为后盾,虽然杨宁年纪不大,武功也未必胜过西门凛多少,但是经过昨日和今日杨宁表现的武功气度,凌冲心中却已经隐隐有了这样的印象,就是两人生死相决,杨宁多半会胜过西门凛,所以他也没有什么疑心,只是略一点头,就朗声道:「师侯爷,前日涂水一战,凌某大败亏输,今日江上有缘重逢,不知道侯爷可肯赐教么?」
师冥听到凌冲的挑战,不禁眉头一皱,当日一战,凌冲虽然受了重伤,可是他强行使用还不能运用自如的《大光明刀》,结果内力反噬,伤势至今没有痊癒,这次带伤前来,不过是因为他不放心别人来处理这件事情,而且也只有他才方便出面,凌冲不顾伤势挑战,他可没有奉陪的兴趣,只是如果他不肯出战的话,不免会令江东群雄生疑,这对接下来的局势发展是极为不利的。
正在师冥犹豫不决的时候,秋素华看出他的为难,嫣然一笑,扬声道:「凌副统领怎么这般想不开,当日侯爷亲自出手,也是爱惜副统领人才难得,想不到副统领知道如今还在记恨我家侯爷,岂不让人小瞧了您的胸襟,何况当日妾身的性命险些葬送在统领手上,不如这一阵就让妾身小小报复一番如何?」说罢,也不等师冥答应,轻拂长袖,走下舷梯,秋素华虽然身着青衫,但是此刻拾阶而下,风姿万种,宛若弱柳扶风,就是最铁石心肠的汉子也不免心中生出无限向往,浑然忘记了她身上仍然穿着男装的事实。虽然还未登上浮台,但是秋素华已经用上了《摄魂夺魄》的秘法,她本是素女宗弟子,这门心法她用的虽然不如叶陌那般杀伤力十足,但是配合她妩媚风姿,却是威力更盛,她自知武功略逊,所以先发制人,想要利用凌冲伤势未癒,心灵动荡之际埋下种子。
若是今日之前,即使以凌冲的坚忍心志,也不免遭遇暗算,可是经过昨日杨宁的雷霆断喝,凌冲虽然内伤未癒,但是心灵早已是无懈可击,所以虽然秋素华先声夺人,凌冲却没有丝毫动容,只是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想起当日涂水苦战情景,这女子给自己添了无数烦恼,今日若能取回一些代价,也不枉江南一行了,想到此处也不坚持向师冥挑战,迳自乘舟,向浮台而去。
感觉到无比的虚弱,杨宁第一次生出一丝悔意,可是运行在林志恒体内的真气却是清晰地感觉到,只要再加上一把力,就可以大功告成了,既然自己已经付出了如此的代价,为什么不善始善终呢?想到此处,杨宁紧咬牙关,终於不顾一切地将护住心脉的真元也渡入了林志恒的体内,虽然这样一来,如果还不能成功,自己就要赔上一身武功,甚至性命,可是杨宁心中,却是冷静如冰,因为在他心目中,从来就没有放弃这两个字的存在。
就在杨宁孤注一掷地将所有真元注入林志恒的体内的那一刻,他清晰地感受到了林志恒散落在周身经脉的真气的所有动向,彷佛是收到了某种命令一般,原本紊乱的真气涓滴成河,在奇经八脉之中滚滚流淌,旺盛的生机再度回到了林志恒的身体。而几乎就在同时,一股难以名状的暖流从林志恒背后的命门穴向杨宁的掌心劳宫穴流入,杨宁初时一惊,只当是发生了反噬,可是转瞬之间,他便感受到那股暖流的实质,正是他方才倾力贯注到林志恒体内的真元。
杨宁心中生出一缕狂喜之情,但是久经磨练而成的坚忍心志却让他瞬间灵台清冷如雪,专心致志地引导回归的真元按照内力运行的路线行走,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周身经脉在欢呼,无限生机沿着真元的走向扩散开来,就彷佛是沐浴在阳光雨露中的草木一般,努力地延展着枝叶。呼吸之间,已经毫无窒碍地冲过生死玄关,沟通阴维阳跷,在周身经脉之中川流不息,这虽然是已经熟稔至极的路线,可是这一次却是分外的畅快,真气如同九曲珠,无微不至,动静如意。
平心静气,不让自己多思多想,杨宁抱元守一,将真元自然而然地由右手劳宫穴源源不断地注入林志恒的灵台穴,另一方面,从林志恒命门穴又是滚滚涌出真元,向杨宁左掌;劳宫穴注入,周而复始,连绵不绝,杨宁彷佛觉得和林志恒彷佛成了血肉相连的一个人,他能够感觉到那股真元每转动一圈,就更壮大了一分,而林志恒残破的经脉在重新恢复巩固的同时,也如同天地洪炉一般将自己的真元锻炼地越发精纯。不知过了多久,林志恒原本苍白如纸的面容上已经是宝光奕奕,感觉到林志恒伤势已经好转大半,若是再这样下去不免会有揠苗助长的顾虑,杨宁开始缓缓收功,将所有的真元都收纳入丹田气海,比起往日更加精纯雄浑的真元滚滚涌入丹田,其势如同百川入海,毫无窒碍。最后一刻,杨宁心中一动,将一部分真元气流强行截断,生生留在林志恒体内。
闭目调息良久,运行三十六周天之后,明确地感受到修为的增长,杨宁终於睁开双眼,冰寒双眸焕发出异样的神采,面上流露出一丝明悟,这一刻他终於明白了为何师尊传授给自己的《日月同寿》心法的时候,曾经说过除非是至亲至爱之人,不可轻易施展这种心法替其疗伤,为什么师门诸位前辈留下的手记,凡是涉及到这门心法的,都是语焉不详,若非有孤注一掷的决心,绝不会有这样的妙处,可是世间有几人能够为了他人不惜牺牲自己苦心练就的真元呢?与其画虎不成反类犬,不如不去考虑增强修为的可能,想必这就是无人提及这门疗伤心法的妙用的缘故吧。
低头探视林志恒的情况,只觉这少年不仅内伤好转大半,而且经历过《日月同寿》类似伐经洗髓的过程,今后修炼起武功来将有事半功倍的好处,杨宁不由微微一笑,站起身来,不再看这已经陷入最深的沉眠的少年一眼,走向舷窗,透过半开半阖的窗子向外面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