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凛轻叹一声,突然侧身轻移,挡在了唐十一前面,早已猜到唐十一身份,自然知道如果越国公爱子真的死在杨宁手中,那么只怕师冥会不顾一切地发动攻击,那么失去了江东势力相助的天羽盟,恐怕就要被锦帆会击溃了,这样的结局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看到西门凛这样的举动,杨宁眼中闪过一抹寒芒,冷冷道:「西门凛,莫非你以为我不会杀你么?」
西门凛微微苦笑,朗声道:「本座知道,只怕子静你此刻最想杀得就是本座,只不过你想先除去那些可能会打扰你我的外人,然后再尽情享受折磨本座的快意,本座说的可对?」
杨宁淡淡一笑,清秀的面容越发冰寒,眉宇间已经露出些许狰狞之色,手势变幻,毒珠消失无痕,唐十一下意识地疾退而去,竭尽全力地护住要害,他知道这种毒珠除了上面的剧毒之外,其实杀伤力并不强,只要不打中要害死穴,那么凭着预先服下的解药,还有存活的可能。与此同时,西门凛手中的一丈红化作天罗地网,将唐十一牢牢护住,虽然换个时候,他甚至可以亲手杀了这个锦袍少年。幸好这种暗器手法西门凛也有涉猎,所以在刀身传来巨震的那一刻,西门凛心中顿时松懈下来,可是就在这时,唐十一却是一声惨叫,跌倒在地,西门凛骇然望去,只见他小腿之上已经插入了一柄断刀,却原来杨宁在利用手中的毒珠吸引了两人注意力的同时,脚尖却将一柄断刀踢了出去,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一举得手。
西门凛眉峰紧锁,虽然唐十一性命无碍,但是杨宁在出手之际流露出来的狠毒狡诈,却让他心惊胆战,比起从前那个虽然凶狠残忍,但却光明磊落的杨宁,这样的谋虑深远,睚眦必报,才是真正的可怕,而这,恐怕才是魔帝历代应有的手段。冷汗涔涔而下,西门凛只觉彷佛身处孤岛之上,虽然自己有天羽盟作为羽翼,可是在这血火熊熊的战船之上,他却觉得自己已经是孤立无援,虽然叶陌还在一旁蓄势待发,但是已经有了不可弥补的破绽的叶陌,已经不可能给他真正有效的支援了,否则刚才掩护唐十一的应该是叶陌才对。能否动摇杨宁的心意呢,他瞧向杨宁的眸子,尽力想从眼中流露出关爱之情,但是四目相对,西门凛却只觉一头冷水泼了下来,杨宁那双曾是冰火交融的凤目,此刻再也看不见那深藏眼底的烈焰,只剩下无尽的孤寂冰寒,宛如艮古不变的冰川,看不见一丝人类应有的情绪,心中生出明悟,西门凛清晰地感觉到从杨宁涌出的无尽杀机,一层层宛如蚕茧罗网,将自己整个束缚起来,再无一丝脱逃的余地。
其实两人武功修为原本在伯仲之间,若论功力深厚,经验丰富,西门凛胜过杨宁,但是差距不大,更何况方才虽然两人都历经苦战,但是因为无色庵主对西门凛的「另眼相看」,所以西门凛受的伤比杨宁更重,此消彼长,此刻反而是杨宁略占上风。若论资质悟性,招式变化,杨宁本就更胜一筹。再加上杨宁心思单纯,全无杂念,又曾经修炼过坚心忍性的心法,若论心志之坚,可以说举世无双,而西门凛却困於俗世纷争,不免少了些坚忍,再加上心底对杨宁有些愧意,自然落了下乘。这种种因素叠加起来,西门凛败相已漏,若非如此,杨宁也不可能在江东战船之上来去自如,也不可能在青龙堂战船上杀戮如麻,将江东高手各个击破,只留下西门凛一人还拥有战力。
但是这些差距都并非绝对性的因素,西门凛毕竟是身经百战的绝顶高手,斗志更是被杨宁杀意激发起来,深吸一口气,敛去心中的种种考量,顷刻之间,从他身上已经涌出了带着疯狂意味的战意,一时间竟是和杨宁分庭抗礼,还有后来居上之势。横刀胸前,西门凛面上丝毫不见惊慌之色,摆出了宁可玉石俱焚的姿态,盯着杨宁的一双眼睛只剩下了熊熊火焰。
杨宁原本就没有真能压制西门凛的奢望,毕竟十多年的差距摆在那里,更是被西门凛瞬间爆发的战意感染,他一双眸子越发明亮起来,眉宇间竟是有了很难察觉的喜色。以他的性子,即使是恨透了西门凛,也希望自己见到的是一个可以势均力敌的敌人,而不是一个心志俱丧的懦夫。心中杀意更甚,杨宁毫无顾忌地催发着周身的气势,眼中更是寒芒暴射。
纯钧似乎是感受到了杨宁心中坚凝的杀意,贯注了真气的霜刃轻颤起来,发出了低沉的呼啸之声,宛如大泽龙吟,而西门凛手中的一丈红也似乎跃跃欲试起来,刀鸣之声好似深山虎啸。一刀一剑气机牵引,几乎是同时,两人同时出手,一丈红如同蛟龙出水,一举冲破了层层阻碍,斩向杨宁的颈子,与此同时,纯钧剑已经到了西门凛身前。两人都是以快打快,不过盅茶时间,两人已经电闪雷鸣一般交换了三四十招。两人毕竟系出同门,虽然所学不同,但是彼此之间多半都有脉络可寻,所以没有试探的必要,一出手就是毫不留情,使得都是追魂夺命的杀招。若是对上别人,即使武功相近,也不免生死须臾,手忙脚乱,可是这两人却都觉得束手束脚,只因对手出招的瞬间,他们两人都可以将对手的后招看透个七八成,悍然反击的同时,对手却也是这般,所以两人剑式刀招都是如同蜻蜓点水一般,在周身要害一沾而过。看在外人眼中,或者觉得少了几分激烈凶狠,却不知这一场对决实在比之前的任何一场对决都凶险,稍有不慎,就是生死立判,同门相残,本就是惨烈无比,更何况两人修为相近,又都有着狠辣无情的心肠。
不过是一炷香时间,两人表面上不过是斗了百十回合,但是其实每一次攻防都包含着数招以上的变化,真气要变化数次以上,施展的又都是精妙非常的绝招,这样一来,两人耗费的心力真气不在少数,即使是以两人内力精纯,也觉得有些吃不消了。不约而同的,杨宁和西门凛同时放缓了攻势。纯钧从容挥洒出气象万千,剑气如霜如雪,一丈红变幻莫测,辗转腾挪,看上去眼花缭乱,但是却都不再使出杀手。只因两个人已经心知肚明,想要速战速决是不可能了,全力搏杀过分浪费精神气力,而且收效甚微,两人都不准备拼得精疲力尽,让别人收了渔翁之利,所以不约而同地采用了较为节省精力的战术。使用虚招分散对手的精神,迷惑对手的眼睛,却趁机养精蓄锐,只待对手稍有松懈,就要趁虚而入,一鼓作气地击败对方。这样一来,剑气刀光渐渐收敛起来,两人的攻击也渐渐散漫起来,只是两人心中的紧张其实更甚,出招换招都是一丝不苟,唯恐被对方发觉了什么破绽,而对对方漏出的破绽更是用心揣测,唯恐中了圈套,只是这样一来,虽然节省了体力,但是精神上的消耗却是没有减弱多少。
随着时间的流逝,两人高下渐渐分明,杨宁往来倏忽,一招一式,冼练精绝,基本上已经占据了主动,而西门凛却是渐渐守多攻少,脸上更是已经有了潮红之色,显然已经落了下风。这也是必然之事,只是西门凛却是咬牙苦苦支撑,一丈红护住周身,竟有滴水不漏之势。不论是落败身亡还是两败俱伤都不是西门凛的希望,虽然落了下风,但是他心里清楚自己还有杨宁不具备的优势。杨宁孤身一人,并无后援,一旦失手就是生死攸关,而自己若是能熬到京飞羽来援,还有全身而退的希望。他对目前的局势很是清楚,京飞羽和居重的联手足以应对锦帆会和其他水寇残军,一旦消灭了这支江水上最不稳定的力量,那么只凭着人多势众,就可以除去杨宁,相信这一点师冥应该能够明白,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拖自己的后腿。虽然现在他已经岌岌可危,但是凭着生死关头磨练出来的保命心得,若是只求自保,再有江东高手相助,支撑到底还是有三分把握的。虽然唐十一已经不知去向,叶陌虽然始终微合双目,冷眼旁观,想必正在设法暂时压制精神上的禁制,如果他能够及时收功,自己的机会就更大了。
西门凛此刻最担心的不是自己的生死,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还是可以脱逃的,杨宁的武功虽然高强,但是还不足以令他逃生无路,只是那样一来,纵然水战得胜,也是虽胜犹败,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是绝对不肯选择逃生的,而且他还担心杨宁若是想到京飞羽和居重的威胁,干脆放弃了取自己性命的打算,立刻逃离此地,那样的话,自己可真是一败涂地了。
不过幸好西门凛凭着多年揣摩人心的经验,已经隐隐察觉出来,杨宁似乎因为某种理由不肯抽身离去,否则这种四面楚歌的境地,纵然可以取了自己的性命,快意恩仇,也是不值得的,北上之路千里迢迢,想要报仇还不是轻而易举么?虽然一时还想不到其中缘由,西门凛只能将原因归诸於杨宁的过分高傲,苦战之中,他开始竭力分出心神留意四处的战局,毕竟此刻自己的生死荣辱已经取决於那长江水之上二十年来最庞大的水战的结局了。
只是原本西门凛已经处在下风,他这一分心,虽然只是弹指之间的事情,杨宁敏锐的直觉已经发觉了这微小的空隙,纯钧突然发出风雷之声,一剑刺中了一丈红刀锋之上,一丈红陡直的刀身瞬间绵软下去,好像是被击中了七寸的毒蛇。西门凛不及思索,飞身后退,但是从没有被迫弃刀的习惯,让他错失了唯一逃脱的机会,一缕冰寒的真气沿着纯钧和一丈红相接之处透入了西门凛的合谷诸穴,西门凛只觉那缕真气熟悉中透着陌生,所过之处宛若烈火焚城,随后又是彻骨的冰寒,自己的护身真气毫无作用,一触即溃。灵光电闪之间,西门凛已经想通杨宁施展的是只有嫡传弟子才能修习的高深心法,杨宁一直隐忍没有使用,想必就是要在这样的时刻使用吧,转瞬之间,半边身子已经发麻,而原本已经如同自己骨肉一般的一丈红的刀柄突然生出黏力,将自己的手掌紧紧吸住,西门凛突然觉得自己手中好像握着湿冷的毒蛇,那种从骨子里痒起来的难受感觉甚至胜过了从杨宁左手突然显现,正在刺向自己的凝青带来的死亡威胁。
眼前青光一闪,西门凛只觉胸前一痛,凝青已经在他右胸划出一道长约三寸,深仅半分的剑伤,然后眼角余光瞥见一道秋华也似的剑光迎上灿如耀阳的剑光,继而右臂开始恢复知觉,西门凛下意识地握紧一丈红,即使方才的痛楚仍然留在心中,但这是他最后的底线。抬起头来,看到敛眉垂首的叶陌已经和杨宁战在一起,剑光如虹中,他看到杨宁清秀冰寒的面容以及唇边的一缕微笑,恍惚之间,他已经明白,一语成谶,杨宁刚才不是来不及杀死自己,而是当真要慢慢折磨自己,想到以自己的身份地位,竟然面临「凌冲」的威胁,西门凛也笑了,却是苦笑。
叶陌感觉到额头上冷汗涔涔,方才他趁着杨宁和西门凛交战之时,已经施展秘法,封住了自己施展《摄魂夺魄》必须使用脑部的几处秘穴,这样一来,等於是废掉了自己的一半武功,可是有害也有利,这样一来,他就不必担心被杨宁撼动自己的心灵,可以说这是目前唯一的法子,虽然日后可能要花数月时间才能打通穴道,恢复如初,还要花更多的时间破解杨宁留下的禁制,但是至少眼前可以和西门凛联手作战了。只是心志不稳的后遗症,却让他的剑法也逊色了几分,还不过二十余招,他就已经支撑不住了,剑势不由一乱,纯钧毫不留情地刺向他的咽喉,不必利用叶陌牵制四卫,杨宁这一次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的打算。
眼看叶陌就要魂断当场,杨宁突觉背上生寒,下意识地闪身避开,感觉到劲风抆身而过的瞬间,耳中才传来弩机机簧拨动的铮铮声响,目光一闪,已经落到深深嵌入甲板的十余根长约三尺的巨型弩箭,杨宁面沉如水,也不理会死里逃生后退闪避的叶陌,回身仰首望去,只见血火笼罩的战台之上,一个灰头土脸的锦袍少年操纵着仅存的没有被火焚毁的床弩,正狠狠地看着自己,他身上和床弩之上都泼了江水,才将火焰逼在丈许之外,而那少年腿上胡乱用撕下的衣襟包紮着伤口,正是方才被杨宁所伤的唐十一,想不到他竟然趁着无人留意,到了战台之上使用青龙堂战船携带的床弩偷袭杨宁,若非杨宁远胜常人的灵敏感觉,只怕烟火缭绕之下,目力受限,已经死在弩箭之下了。
伸手抓起几支弩箭,振腕射出,弩箭破空划出刺耳的声响,杨宁用手射出的弩箭威力竟然不比机簧射出的弱上多少,这时候,火焰四合,向唐十一和那具床弩裹去,唐十一心胆俱寒,一跺脚拔身而起,人在空中翻滚数匝,向江水之中急速投去。在他身形下落之时,杨宁冷冷一笑,原本控在手中未发的一支弩箭抖手射出,唐十一这时候已经无法变换身形,眼看那支弩箭即将射穿他的身体,一支几乎同时射出的巨型弩箭斜斜撞在杨宁所发弩箭之上,虽然未能将其击落,但是却改变了它的方向,毫厘之差,杨宁所发的弩箭只是在唐十一身体之上划过一道血槽,就和唐十一一起坠落江中。
杨宁性子高傲,这势在必得的一箭失手,他自然不屑再度向唐十一出手,凤目寒光暴射,冷冷看向出手拦阻的西门凛,手中青光一闪,剑势孤绝,向西门凛当面刺去,西门凛这时候右手刚刚恢复如初,用左手勉力发出的那一箭更是令他左臂几乎脱臼,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他脸色苍白地看向杨宁,这一次,他再也没有侥幸的可能,杨宁眼中透出的杀机,说明杨宁已经没有兴趣慢慢和他戏耍,准备直接取他性命了。
凝青窍薄的剑身轻轻刺破西门凛的眉心,一缕鲜血缓缓滑落,西门凛眼中古井无波,只是唇边露出嘲讽的笑容,自作自受的感觉并不好受,但是出奇的,他心中竟有如释重负的感觉,若是不必亲手杀死衷心敬慕的火凤郡主唯一的爱子,那么或者死亡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吧。四目相对,杨宁冷静如冰的眼眸没有一丝动摇,西门凛轻轻一叹,微微阖上了双目。
就在千钧一发之时,杨宁突然身子一僵,手中剑没有继续刺出,他怔怔望向西门凛身后,眼中的淡漠变成了无边的悲愤,在他和叶陌眼中,都可看到一艘楼船正从烟火之中驶了出来。船头之上,明晃晃的无数弩箭正指向三人,将船头十余丈空间全部笼罩其中,即使是杨宁自恃轻功身法,也没有把握在万箭齐发的情况下全身而退。这时候青龙堂的战船已经被烟火笼罩,遮天蔽日,焰火滚滚,数丈之外,几乎不可视物,而且四下杀声震天,船橹声动,杨宁根本没有过多理会,所以万万料不到会有一艘如此这样的楼船逼近过来。但是这不是杨宁心旌动摇的缘故,令他怨愤的是那艘楼船船头飘拂的燕王王旗,以及那指挥水手控制弩机之人,幽冀燕山卫副统领凌冲,在他身后,则站着两个神色略带迷茫的少年,正是秦珏和周群,这次随同西门凛南下的八个少年,只剩下这两人还有再战之力了。
杨宁只觉得原本就已经千疮百孔的心灵似乎在烈火中焚毁,然后灰烬也缓缓冰冷下去,再也没有一丝温度,西门凛背叛於他,他最多怀疑罗承玉不容他,可是凌冲的参与,却让他开始怀疑燕王许彦也不能容他,若是如此,那么天下之大,他还有何处可以容身?这一刻,杨宁忘记了凌冲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固执地将所有的怀疑在心中沉淀深埋。再也没有了杀死了西门凛的兴趣,不待凌冲发出威胁,他怅然收剑,也不理会万箭齐发的威胁,只是淡淡一笑,缓缓向船尾走去,所过之处,炽热的火焰随即熄灭,焦黑的甲板上更是蒙上了一层冰霜,直到他过去之后,火焰才再度燃起。众人看着杨宁孤寂桀骜的身影渐渐被火焰包围,不知怎么,都只觉黯然神伤,不由生出心灰意冷之感,就连念念要杀杨宁的西门凛,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竟没有催促凌冲发箭射杀杨宁,就那么怔怔地看着杨宁消失在火海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