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旒闻言只觉兴奋不已,若是真正造出这样一件珍珠衫,若是拿出来拍卖,只怕能卖出一百万两的天价,不过这世上也只有南闽俞家,才有可能做到吧,毕竟南海檀珠非是寻常明珠,除了俞家之外,就是十年八年,也未必有人能够积攒这么多大小适中的檀珠,怎生将这件珍珠衫拿到万宝斋拍卖呢,万旒心中开始打起了算盘,一双眼睛异彩迸现,只怕此刻让他从中转圜,帮着俞秀夫追求青萍,他也当仁不让了。不过幸好他还有几分理智,堆笑道:「原来如此,我们万宝斋还留有一批檀珠,如果俞公子中意,在下可以暂时借给公子。」俞秀夫眼睛一亮,他正觉得手中的檀珠不足,听到此处只觉心花怒放,也顾不得矜持,拉着万旒就要取货。万旒连忙引路离开,一边走还一边嘀咕道:「我手上还有半斤乌金丝和二两天蚕丝,用来当作编制珍珠衫的丝线最好不过,若是不想耽搁时间,金陵的能工巧匠万某都可以请来,只需三四天就可以制成珍珠衫,说不定还能赶得上集珍会的最后一天呢。」
杨宁和青萍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别说青萍,就连杨宁也忽视了周边的环境,更不知道有人在不远处流露出妒意痴情,直到耳边传来伊不平的轻咳声,这才清醒过来,青萍脸一红,心中既然已经有了私念,也就不像从前那般问心无愧了,连忙推开杨宁,转过身去嗔道:「伊叔叔怎么总是这般不正经,总在旁边偷看。」
伊不平苦笑道:「二小姐,这不是马上就要上阵了么,还没有听过你的意思,为叔也不敢擅自决定啊,万总管建议我们今天出售那尊玉佛,不知道二小姐意下如何?」
青萍又是一阵心虚,昨天的事情她还没有和伊不平通过气呢,略一沉吟,笑道:「好吧,不过要加上那本金刚经才行,子静,你说今天我们可会大发利市么?」
杨宁想了一想,冷冷道:「将佛像和金刚经一起出售,会有人买的。」他已经拿定主意,昨天杨钧差点害死他,那么只要自己暗示一下,想必杨钧就是苦着脸,也会把墨玉佛像和金刚经买下吧,这样一来,至少可以勒索他三十万两,想必青萍会满意的。
青萍眼珠转了转,心知杨宁这样说定有把握,想到杨宁昨天多半是在豫王手中吃了亏,定要出气才行,立刻打定主意让雷剑云推波助澜,说不定幽冀也可以利用一下。
伊不平自然不知道两人的心意,但是只见青萍胸有成竹的膜样,就下定了决心这样办理,反正最多就是底价售出,难道没有人中意那尊价值连城的福像么?要知道这天下,信佛至诚的豪门世家,可是数不胜数啊。
商议妥当,伊不平匆匆离去,杨宁和青萍两人又流连了片刻,才携手回房,直到午时将尽,才在万宝斋的侍女引领下走去沧海厅。当两人身形出现在厅门的时候,原本嘈杂的大厅顿时鸦雀无声。无数道目光落在杨宁身上。昨日杨宁入城的时候,知道乌江柳林的传闻的还只有部分消息灵通的门派和家族,可是从昨天晚上开始,这件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金陵,这其中自然是有任推波助澜,但是效果却是十分明显,如今这沧海厅之内,纵然是最孤陋寡闻的客人,也已听过了经过无数渲染的血腥版本,所以这些目光除了少数好奇之外,竟然多半是惊恐畏惧,还有些许厌恶退缩。只是杨宁本就桀骜不驯,哪里会在意别人的目光,青萍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再加上她容颜秀美,气质清丽,比起昨日又添了几分窍弱憔悴,别人见了她多半都在怀疑传言是否属实,或者只是受了蒙骗胁迫,所以投向她的目光多半存有善意,所以这一对少男少女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扬长而入,却无人敢仗义执言,当众叱责这对「双手血腥的杀星」。
青萍一走进沧海厅就发觉今天的格局和昨夜相比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厅内所有的圆桌铺了两色的锦缎,大部分仍然是红色,还有几张圆桌上面铺着明黄色的锦缎,分为红席和黄席,虽然大陈朝没有明确的限制服色佩饰,但是约定俗成,只有极其尊贵的身份才可以使用明黄色。所以当青萍看到黄席上那几张熟悉的面孔的时候,并没有觉得十分奇怪,而且她发觉这些黄席的位置安排得十分巧妙,虽然混杂在其他的红席当中,却又和周围的席位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既可以确保了这些贵客与他人隔绝的心理需要,又不会令其他客人觉得自己受到轻视。
两人在万宝斋总管万旒的亲自引领下走到其中一张黄席旁边,青萍含笑四顾,发觉以两人的位置为中心,其余五张黄席隐隐形成梅花状,将这里包围起来,而且自己和其他几张黄色的桌子中间,竟然没有任何直接阻绝视力的障碍,青萍略通奇门阵法,心中略一计算,竟然发觉即使那五张桌子之间,也是如此,不由心中一动,能够完成这样微妙而隐晦的布置,令沧海厅中不可控制的人物彼此牵制约束,这万宝斋果然名不虚传,想到自己昨夜多有轻慢,倒是有些不安起来。
杨宁虽然对奇门阵法并不精通,但是却对身边的威胁最是敏感,自然发觉一旦变起,这个位置将是四周众人围攻的所在,心中立时生出戒备之念,不禁将具有威胁的位置扫视了一遍。最先撞上的就是吴澄黯淡的眸子,虽然目不能视,可是几乎在杨宁瞧过去的瞬间,吴澄就已经还以微笑,杨宁几乎下意识地想要避开那温暖如春的笑容,不知怎么,他和吴澄接触的时间越长,心中对幽冀的排拒和恨意就淡上少许,在他来说,这种温情的力量比仇恨更加令他不安,所以他极力将目光移开,却又落在了坐在吴澄左侧的那个俊秀青年身上。
一瞥之下杨宁不禁心中一动,乍看上去,这个青年相貌俊秀英武,五官轮廓鲜明,一双眼睛深邃如海,身穿一袭半旧不新的灰袍,却是浆洗得干净笔挺,周身上下就是一根头发都梳理得一丝不苟。若仅只如此,杨宁或者会将这个青年当成寻常书生幕僚之类的人物,可是在这青年身姿挺拔如孤松,不经意间已经令人生出仰视之感,而且他身上更带着一种淡淡的战意和历经生死重劫的冷静气息,这样的气息让他和周边的人和物都有了一种无形的距离,就连那双深黑如渊海的眸子,也是萧瑟而疏离的。如此种种,都令这个俊秀青年具有了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虽然初时难以察觉,但是看得久了,却越发察觉到这青年的不凡之处。
虽然如此,但是杨宁何等身份,所见过的人虽然不多,却不是一方诸侯,就是绝世高手,这青年之所以令他瞩目的缘故是因为他对这种气质耳熟能详,这是他在栖凤宫中的宫女和侍卫身上经常见到的一种气质。栖凤宫和其他内宫殿宇不同,里面的宫女和侍卫都是火凤郡主昔年的旧部,或者他们的后辈,其中有许多人曾经跟着火凤郡主纵横沙场多年,所以无一例外地都具备这种特异气质。杨宁隐隐知晓这是长年在战火中纵横的军中健儿,尤其是身经百战,劫后余生的勇士才能具备的独特气质。见到这个青年,杨宁恍惚中彷佛回到了栖凤宫一般,不禁有些迷惑怅惘,不过他的失态并没有表现出来,在外人眼中不过觉得他眼神微凝,知道那青年身份的人,都以为杨宁不过是顾忌这青年的身份罢了。事实上,这沧海厅中有几人会不忌惮幽冀的右卫殿中将军战恽呢?姑且不论他是幽冀左将军方桓的义子,只凭他是近年来幽冀首屈一指的青年将领,以及这一次信都派去蜀中的请婚使,就不会有人放弃对他的提防和戒备了。
感觉到杨宁炯炯的目光,那俊秀青年侧过头来,正好瞥见杨宁眼中一闪而过的怅惘之色,幽黑的眸子里不禁闪过一缕寒光,然后略一点头当作致意,却神色淡漠如初,没有一缕笑容,却也没有什么敌意,彷佛只是见到了一个陌生人,需要维系表面的礼节而已。
杨宁移开目光,不想让自己再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转过头看向另一座黄席上神色雍容平和的杨钧。杨钧这次并没有穿着明黄色的亲王服饰,但是他头戴玉冠,一身紫衣高贵优雅,腰间一块和田玉佩细腻润泽,不论服饰气度,都是卓绝当世,一见便知道是身份贵重的人物,而且又坐在最前面的黄缎席位,所以旁人望着他的目光都是尊重而倾羡的。不过他似乎有些心事,谈笑宴宴之际始终在把玩着手中一柄湘妃竹扇。感觉到杨宁的目光,他也举目望来,两人目光接触,杨钧眼中闪过一缕愧色,继而是无比的关切,转瞬将人淹没。
杨宁的目光却黯淡了下来,他绝不会忘记,就是剩余的那一点「缠绵」,差点让他吃了有生以来最大的苦头,如果他真的毫无戒备地喝下了所有的「缠绵」,只怕自己现在已经是一个废人了,他绝不会原谅杨钧,在他心目中,有人想要用剧毒毒害自己,不过是另一种生死相搏,若是自己当然无法察觉毒药的存在,那么也是咎由自取,无怨无尤,但是如果有人想要废去自己苦心修炼的武功,令他失去唯一可以倚仗的力量,就是他切齿痛恨的仇人,昔日的一点兄弟之情,早已在昨夜的寒雨飞雪中消磨殆尽。抬起头来,杨宁眼中闪过一抹讥诮,不过,至少这个人还可以帮自己一点小忙吧。想到此处,他毫无顾忌地传音对杨钧说道:「三哥,我和堂叔祖很久没有见面了,上次得到天南刀尊吴前辈指点刀法的时候,我用了堂叔祖的刀法,才勉强抵挡得住。现在回想起来,其实当初堂叔祖对我也是很好的,这次听万总管说今天有一本梵文的金刚经,我记得堂叔祖很喜欢读经的,你替我买下来送给堂叔祖当作六十大寿的贺礼可好?」
杨钧听见耳边飘来的语声,先是眉头微皱,目光一瞥,见别人都没有察觉,这才松了口气,知道杨宁是用了传音之法,心中略一思索,昨日他已经得罪了杨宁,在不能控制杨宁的行动之前,最好的相处方式就是怀柔。别说杨宁只提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就是再难上十倍,他也要想办法做到。更何况听杨宁的语气,对自己这个兄长还有几分手足情谊,而且对逸王杨远也是颇为尊敬,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好现象。想到此处,杨钧微微一笑,状似无意地轻轻点了一下头,他完全没有考虑过杨宁会说出口不对心的虚伪谎言,不管是当年第一次见到这个九弟,还是昨日的他乡重逢,他心中都有一个明确的观感,这个九弟全无心机,表面上虽然冷淡,骨子里却是重情重义,尤其舍不下亲情血缘,所以杨钧暗中已经拿定主意要尽力拉拢杨宁。而且杨宁话中还透漏出来了一些未知的信息,例如杨宁和滇王吴衡之间必然关系颇佳,否则一个堂堂的藩王,一个阶下之囚,怎会有比刀的可能,而且杨宁和堂叔祖逸王之间似乎也不是自己预料中的疏远,这些信息都在杨钧心中沉积起来,到了必要的时候就可以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没有理会杨钧的心思,杨宁早已料定自己这一番言语,绝对可以让这个自负聪明的三哥上当,更何况他也没有说什么谎言,只不过忘记告诉豫王杨钧,那金刚经并非单独出售,而且还有人准备和他争夺,如果杨钧不存了拉拢自己的心思,也不去想讨好堂叔祖,那么就不会受骗的。
杨宁又留意了一下其它三张黄席,不用看也知道应该分别是滇王、汉王、越国公的席位,上面的人他居然认得大半,滇王麾下的段越、雷剑云,越国公府的师冥、唐仲海和女扮男装的秋素华,只有汉王席位上的一老一少他不认得,不过那少年肤色如玉,相貌秀美,一双水灵灵的星眸滴溜溜直转,十分讨人喜爱,看到杨宁向他望去之后,不仅还以灿烂的笑容,还轻轻挥动了几下手臂向他打招呼。其他人也大多一一回礼,只有师冥身边坐着的唐仲海不仅没有还礼,眼中反而透出嫌恶之色。
杨宁对唐仲海并没有深刻的印象,事实上,当日岳阳楼上,杨宁刚刚恢复记忆,正是心神最不稳定的时候,所以徒有外表的唐仲海早已经被他忽视掉了,所以对於唐仲海的敌意,他不由觉得有些奇怪,在他的想法里面,如果没有足够的实力,就应该向师冥和秋素华一样,心里仇恨再深,也要笑颜相对,这样才配做他的敌人,所以只是淡淡瞥了唐仲海一眼,就转过头来不想再理会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