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云涌金陵 第八章 因之为羽翼(四)
杨宁听到此处不禁冷笑道:「万总管,不,或者该称呼你一声萧总管,你也未免太聪明了些,莫非是以为我当真什么都不懂么,如果是那位对你们恩深义重的斋主也就罢了,凭你一个武功半废的破门弟子,当真能压制其他身份相近的同门么?其实你也不用掩饰,不论是势力还是才智,我都不如师冥,甚至也比不上你,你们不肯投效我,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说得清楚一些,我不是你们理想中的首领,也从没想过一统圣门,只要是人不犯我,我也懒得去犯人,这小小的万宝斋我还看不上眼,也不稀罕你的报恩,你是生是死本来不干我事,可是若不得到我的允许,就是你想死在我面前,还得看我答不答应,若非如此,我凭什么冒险救你性命,至於助你恢复武功,不过是想你多些保命的本钱,我的脾气或者古怪些,既然出手救了你,就不能容你死在别人手上,否则岂不是坏了我的声名,除此之外,我们再无情谊可言。万宝斋上下若是愿意投效光明宗,我也不阻拦你们,只是别忘了将来离我远一些,那师冥得罪我极深,我不杀他只不过念在一点师门渊源,等到哪一日我再也容不下他们的时候,别说光明宗和素女宗,就是再加上你们补天宗和公输宗,我也是一并杀了,到时候你们若是遭了池鱼之殃可别怪我心狠手辣就是。」说到此处,杨宁眉宇间已经流露出一片凛冽的杀机,一双凤眼冰火交融,眸子更是宛若天上最明亮的星辰,流光溢彩,傲视苍穹。虽然只是孤立在淡淡的星月光辉下,形单影只,却再也收敛不住那睥睨天下的龙章凤姿,王者气度更是昭然若揭。
萧旒不由暗自苦笑,眼前这个少年的桀骜叛逆他早已心知肚明,想也知道不管是光明宗还是万宝斋,这少年根本都不会看在眼里,若非此刻还有些利益纠缠,只怕这少年早已扬长而去了。不过他却不能任由这种事情发生,若是换了昨日,他只怕会暗自叫好,可是险而又险地度过了生死重劫,再加上恢复武功的狂喜,种种心绪如浪潮狂涌,早已冲淡了原有的一缕私心杂念,沉吟片刻,萧旒肃容道:「帝尊这样说真令萧某无地自容,实不相瞒,萧某或者略有掩饰,但所说的都是实情。从前是萧某有了私心,但是今日萧某才明白,除了帝尊之外,再无人能够一统圣门,请帝尊听弟子详述其中经纬。
想我圣门六宗之内,光明宗一向野心勃勃,往往依附权贵和佛道两家争夺道统谁属,其中凶险不逊於刀兵之争,素女宗与光明宗互为盟友,虽然暗地里也有勾心斗角,但却是一致对外,这两宗若论实力实在是圣门的中坚力量,但是对权势兢兢以求,反而难得出现眼界开阔的人物,依附权势者往往被权势所伤,善泳者溺於水,若想光大圣门,他们两宗是办不到的。天音宗和公输宗,一个专精音律,一个擅长机关,虽然历代以来人才济济,但多半不是淡漠世情的出世之人,就是惊才绝艳的天纵之资,这些人往往各自为政,所以力量虽强,却难以成为中流砥柱。而弟子出身的补天宗因为传承所限,历代只有一名弟子行走江湖,虽然做出了无数大事,往往以一己之力行斩首破军之事,扭转了某些局势,但是人单势孤,终究是大势难绾。说到底,我们这五宗纵然一时兴盛,也终究是镜花水月,难以久长。
只有武道宗与众不同,凡是上了武帝尊号的宗主,才智谋略或者高下不等,心性手段也是各有千秋,却无一例外,都是足以领袖群伦的枭雄人物,为人上者,原本就不需要样样皆能,只要胸襟广阔,器量恢宏,处事公平果决,就已经足够了,当然在我圣门而言,还需要有强劲的武功作为后盾。如今帝尊虽然年少,谋略上也有些欠缺,但是其他条件却都已经满足了,帝尊的武功如何自不必说,只凭光明宗、素女宗对帝尊多有得罪,帝尊却优容之,弟子无礼冒犯,帝尊反而出手救治,这等胸襟器量,正是一统圣门的最佳人选,弟子所说皆是肺腑之言,绝无丝毫谄媚之意,尚请帝尊明鉴。」
见萧旒神色肃然庄重,杨宁不禁眉峰微皱,他当真是胸襟宽广么,自己怎么不觉得,对师冥、秋素华等人手下留情不过是因为彼此都是魔门苗裔,救治萧旒也是差不多的理由,当然还有些其他因素在内,说起来自己对幽冀那些人也不免有些心软,可是除此之外,自己似乎并不是那么大度,说起来倒还有些睚眦必报呢?想到此处,他不由漏出一抹疑惑的神色看向萧旒。
萧旒这下却茫然不解了,他自然想不到杨宁对自己的秉性并没有明确的认识,只当是披肝沥胆也不能让杨宁信服,心中渐渐生出悲愤,只觉五内俱焚,一狠心,厉声道:「帝尊不肯相信弟子一片诚心,这都是弟子自作孽,也怨不得帝尊,既然如此,弟子情愿以死相谢,天日昭昭,可鉴我心。」话音未落,已经五指如钩,向自己的咽喉抓去,他内力已经尽皆恢复,指掌便如鹰爪一般,隐隐透出钢铁之色,这一爪下去定然是骨肉成泥,这等狠辣无比的自残手段,即使是杨宁也不由心中一震,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伸手挡去,两道真气撞击在一起,劲风四射,声若雷鸣,总算在千钧一发间挡开了萧旒这一击,杨宁犹不放心,顺势一拂,已经点了萧旒手臂上几处穴道。
萧旒虽然半身酥软,却是毫无畏惧,仰起头瞪视着杨宁,他相貌本来平庸清瘦,可是此刻头上青筋迸现,一双细长的眼睛里面燃烧着熊熊火焰,尽是不屈之色,而他咽喉处更是已经血迹斑斑,尚有爪痕宛然,可见方才的举动并未装模作样。杨宁想到补天宗历代弟子多半是善於隐忍之辈,否则怎能做刺客杀手,不由暗自惊愕萧旒竟是如此烈性,他却没有想到萧旒十余年来身受之苦何等残酷,表面上还要扮成卑躬屈膝的奸商,早已经是精疲力尽,今日得以重生,心中狂喜之下,不免情绪激荡,才会因为杨宁的不信任而冲动自残。只是这层心境就连他自己也未必能够明白,更别说杨宁这局外人了。可是杨宁毕竟非同常人,虽然不解萧旒心情,但是却能够感受到这个男子心中的悲愤和赤诚,心中千回百转之下,终於一声轻叹,淡淡道:「我若说十分信你,就是骗你,若说一分也不信你,却是骗我自己,罢了,你我各退一步,你也别提什么效忠之类的话语,我也答应你,如果你们遇到什么强敌,我自会念在同门之情,出手相救,将来相处久了,有些事情到时候再挑明也好些。至於现在么,就是你那位斋主亲自来见我,我也未必肯答应这个条件,这万宝斋虽然富可敌国,我却也不曾看在眼里。」
萧旒听到此处,也觉有些道理,如果换了自己,有人凭白送上这样一份大礼,只怕也是疑心重重吧,像他们这般出身魔门的人,岂会相信有这等好事,不过天长日久,彼此自可肝胆相照,到时候这位少年魔帝继承斋主之位就是水到渠成,自己也算是完成了斋主的托付。想到此处,他俯身再拜道:「弟子遵命,不过弟子自会将消息传给诸位同门,稍后弟子将信物呈上,将来帝尊所到之处,但有所命,各处分号定会任凭驱使。」
杨宁略一沉吟,却也觉得不错,有了万宝斋之助,至少行走江湖其间可以得到必要的情报财物支援,对自己却无约束妨碍,最多是偶然出手替这些人解决一些麻烦,纵然没有这层关系,如果自己得知魔门弟子有难,难道还忍心坐视么?想到此处,杨宁不由微微颔首,伸手将萧旒扶了起来。
萧旒掩住心中狂喜,又道:「还请帝尊示下,万宝斋和锦帆会将来要如何相处,帝尊若有心,弟子愿意相助帝尊将锦帆会纳入麾下,不知帝尊意下如何?」
杨宁听到此处不由晒然道:「锦帆会的伊会主和本座两位义姐旧日曾有主仆之分,这次也多亏他相助,我才能安然脱身,我们圣门弟子可不是忘恩负义之辈,再说这支力量既然青萍可以动用,那就和本座可以动用一样,你就不要多此一举了。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要留心,你我之间的关系最好不要让他们知道,万宝斋还是保持昔日的神秘作风比较好,不过若是维持一定程度的合作却也无妨,这些事情你自己端详吧,我是不管的。还有一件事情,以后在外人面前你还是称呼我公子即可,我还没有正式承继宗主之位,这帝尊之称明不正言不顺,别人也还罢了,你也是本门弟子,不要坏了规矩。」
说到这里,杨宁下意识地流漏出原本已经收敛起来的威势,萧旒瞥见杨宁看似清秀文弱,却是寒酷庄严,不怒而威的神情,即使以他多年的历练,也觉得心中微颤,连忙垂手道:「弟子遵命,将来双方合作的时候,绝对不会泄露公子和万宝斋的关系,不知还有什么事情是弟子可以帮得上忙的?」
杨宁心中一动,想起昨日青萍和雷剑云商量的事情,若有了萧旒帮忙,还怕不能让那些人陷入彀中么。想到此处,他略一犹豫,问道:「你有没有法子,让燕王世子的人重金购得那幅《兰亭集序》,还有我们寄卖的那幅《簪花美人图》,最好让师冥他们重金买下。」
萧旒立时想起原本在外面偷听到的话,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沉思了良久,才胸有成竹地道:「此次集珍大会有『琴棋书画』四绝,现在晶玉棋子已经归属唐氏,焦尾琴不是黄金可以购得,唯有《兰亭集序》和公子的那幅《簪花美人图》还未售出。依在下所见,有胆量竞购《簪花美人图》或者《兰亭集序》的人也不过是那几家,弟子可以先将《簪花美人图》的消息暗中透漏出去,然后再拍卖《兰亭集序》。唐家子弟多是风流倜傥,想来在他们眼中,那幅绝世名画定然胜过书圣的佳作,就是为了避免今天这种群起而攻之的情形,拍卖《兰亭集序》的时候,想必也会相让一步。汉王那边多半不会当真竞购,滇王一向不喜欢附庸风雅,想必也不会抢购字帖,倒是豫王那边很是难说,今日那尊墨玉佛像虽然贵重,却不好当做聘礼,恐怕这《兰亭集序》多半会争上一争的,不过若是在下保证可以设法将焦尾琴送到豫王手上,想必是可以说服豫王放弃《兰亭集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