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已是个明晃晃的早晨,徐秋雨慈祥地坐在他的床边。蓝桥知道,只要有徐叔叔在,一切都不必担心。
那是一个冬天,也是一个很暖的上午。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格照在蓝桥的身上,照得他浑身舒泰。一阵轻灵有如高山融雪般的琴声不知从何处传来,落在他的耳中,烙在他的心上,让他精神一振,仿佛浑身的伤痛都已离他远去。
他有些艰难地下了床,拄着拐走出门外,循声去找,於是他第一次看见了李静姝。
那是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女孩,穿着如天空般蔚蓝的轻缎绫裙,一头流云般乌黑的秀发柔顺的披散双肩,一双动人的眸子宛如至甘至醇的美酒。女孩子斜侧地坐着,阳光下看来有些懒散,一双窍手在琴上看似随意地拨弄着,却从指间流出犹如天籁的琴音。
女孩仿佛意识到了他的到来,抬头和他对视一眼,露出一个让他目眩神迷的动人微笑,却又有些害羞地低下头去,继续她的演奏。
蓝桥想说句话和她打招呼,然而无论他怎么努力,那句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女孩坐在门内,蓝桥站在门外,女孩若无其事地拨弄琴弦,蓝桥心神俱醉地木立聆听,在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下来。
“这是临安公主和驸马爷的千金。”徐秋雨介绍两人认识的情景仍历历在目,那时的李静姝既未与他寒暄客套,也不自报姓名,甚至并未多看他一眼,只朝他微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便匆匆离去。蓝桥见女孩对他这般冷淡,自然更是腼腆,眼瞧着女孩脚步去远,竟傻愣愣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蓝桥在徐秋雨的草庐住下来,也时常能再看到那个拥有皇家血脉的女孩。她时而在花田浇花,时而在药田采药,时而在琴房抚琴,时而在树下曼舞。她浇的花总是特别鲜艳,她采药的身形最是娇姿楚楚,她指下的琴音似能涤净心灵,她的舞姿更是不止一次闯进少年的梦中。
当时在济南,王小弯问他有没有喜欢的舞,他说很早以前见过,便是想起了李静姝。那个不知是成熟还是稚嫩,既神秘又高贵的女孩,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旋转,甚至每一个表情,都是那样的恰当,那样的自然,不多一分,不少一厘。
那既非世俗的耳目之娱,更不是挑弄男人情欲的艳舞,她就在那里,仿佛与夕阳为伴,仿佛以树影自娱。
在那之后,寻常的歌舞再入不了蓝桥的眼,直到他后来遇到风夜菱和花语夕。
也不知是因为尴尬还是自卑,蓝桥在徐秋雨的药庐虽然经常能碰见李静姝,却几乎没怎么和她说过话。每次碰到她,两个人只是微笑示意,那属於十六岁少年剑客的羞涩让他面对这样一个绝妙的女孩时不但说不出一句话,更控制不住怦然欲出的心跳。
他爱慕着这个女孩,每天都盼望着能多见到她几次,然而等真的见到,他又只敢远远地看着她,好像每一次接近她都是一种亵渎似的。
徐秋雨看到他这样子也只微微一笑,并不点破。他当然知道十六岁的少年心里在想什么,以及如何保护蓝桥在这位天之骄女面前脆弱的自尊心。
一次,徐秋雨心血来潮,说要给他的草庐挂上一副对子,让蓝桥和那女孩各执一笔,为他各写一联。
这是蓝桥首次离她那么近,女孩发梢上的幽香让他涨红了脸,他甚至能感受到女孩薄衫下炽热的体温,逼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女孩首先提笔,在齐整的宣纸上静书:“躬身尝百草,遍尝甘苦百般滋味。”她的字迹既不像多数女孩子般圆润娟秀,也不似某些文人墨客那般潇洒写意,而是极为工整的一色清丽小楷,一笔一划清晰可辨,一撇一捺自有风骨,从上到下无一字潦草,从头到尾无一笔随意。
蓝桥在旁看得啧啧称奇,不禁又泛起一股自惭形秽之感。
女孩写完此联,在角落又提笔写下“李静姝”三个蝇头小字,妙目含羞地瞄了蓝桥一眼,蓝桥至此才知道这位皇室明珠的芳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