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抢不到座位,所以起了个大早,就为能去信远楼听戏。
信远楼刚一开门,陈玉衡第一个冲进门内,却发现根本没人和他抢。
楼内破败不堪,甚至连个打扫的人都没有,到处都是翻倒的桌椅板凳,还有不知多少天前剩下的瓜子皮、花生屑。更让他愤怒的是,在被茶桌包围的说书台上,竟还有一个不知被什么重物砸出来的大洞。
难道古先生要在这样的环境里说书?
陈玉衡抱着满腹的疑惑,用衣袖扫去一张长凳上的干果皮屑,负气地翘着腿坐下,等待古先生的出现。
他等了近半个时辰,也不见有茶博士来招呼,只有零星的几个客人进场,和他一样自己扫了桌凳,找个空地方坐下。
陈玉衡按捺不住好奇,上前打听,这才知道信远楼最近一个月来发生的变故。
那时鬼力赤南下,北平城的百姓人心惶惶,每日都在考虑究竟是弃城避难还是奋战到底,再无人有心思听书。而信远楼的老板又是个很有民族气节的人,他见没了顾客,索性辞退了跑堂的小厮,司茶的茶博士,还有在楼里说书的几位先生,把剩下的钱全部投入抗战,为守城战士购买军需物资,还有加固城墙所需的石料米浆。
他甚至还欠下一笔高额的外债,为此不得不以信远楼的房契作抵押,从此信远楼的事,再不由他说了算。
古先生对信远楼感情最深,即使拿不到薪酬,即使台上台下已乱得不像话,依然不愿离开,仍照旧按时到场说书。面对寥寥可数的几位听书人,他把心中的故事一吐为快,时而慷慨激昂,时而潸然泪下。
但今天却是古先生最后一次说书了。
当鞑靼败退,战事结束,债主找上门来,以老板还不上欠款为由,要收下信远楼,把茶楼改建成赌场。
老板好言相劝,想再拖延一些时日,又或即使把信远楼让出,也请他们把茶楼经营下去,给古先生继续说书的机会。
双方各不相让,差点还推搡着打起来,说书台上那个破洞,就是债主为了示威,派雇来的恶汉砸的。
“再给你最后十天,到腊月二十五日,你再还不上钱的话,我就把信远楼改成赌场。”债主临走前,恶狠狠地甩下这句话。
陈玉衡听说今天是古先生最后一次说书,内心五味杂陈,一回头却见王小弯不知何时也在听,正想问她来做甚,古先生已摇着扇子上了台,略一清嗓子,讲起今日的《精忠报国》。
不料才讲到一半,债主便带了二十多个恶汉来砸场子,说要把这里砸烂,再彻底重建。
陈玉衡自跟了蓝桥学剑,已戒了赌瘾,此刻见古先生苦苦哀求,求对方让他说完这场书,不禁心中酸楚。
对方寸步不让,硬是把古先生赶下了说书台,然后用重锤把说书台砸个稀烂。
信远楼的老板池先生也赶来劝,古先生却只颓然坐在地上,眼中早已被浑浊的老泪填满。
王小弯年少性急,当场便对池老板说:“这笔钱,我来还,你把信远楼卖给我,我继续开茶楼,让古先生留下来说书,好不好?”
池老板苦笑:“钱财是身外之物,我早看得淡了,只是我欠债五千贯,现在算上利息,要近七千贯才能还上,你年纪轻轻,何苦当这个冤大头?不值得。”
王小弯看看一脸愁容的池老板,又看看泪满前襟的古先生,还有不住叹息的陈玉衡,决然地道:“七千贯就七千贯,我出了。”
那债主鄙夷地看着王小弯说:“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哪来的那么多钱,不会是拿我们开涮吧?”
王小弯亮出那张十万贯的钞票,立时震住众人。债主见钱眼开,竟以查看真假为由夺去钞票,却又拒不归还。
“你们这是明抢!”陈玉衡气极出手,一拳把债主打翻在地,又和债主雇来的二十多名恶汉缠斗在一处。
他跟随蓝桥习武,自不把这些地痞流氓放在眼中,很快把恶汉们打得哀嚎不止,夺回钞票道:“记住,只要有我陈玉衡在,这里就容不得你乱来。”
当下那债主由人扶着,和王小弯一起去正道钱庄兑了现钞。王小弯以七千贯的价格拿回房契,池老板一方面震惊她一个外来的小女孩竟有这么多钱,一方面也敬佩她的侠肝义胆,对她说:“信远楼现在是姑娘的了,请姑娘好自为之。”
王小弯得到信远楼,又回去找古先生,告诉他自己会好好经营下去,请他留下来继续说书。
待诸事办妥,已过了正午,王小弯为感谢陈玉衡助拳之恩,提出请他吃饭。陈玉衡对北平城的各大饭馆如数家珍,也不想王小弯过多破费,就提出来这胡记砂锅馆。
王小弯冲动过后,一路吹着风,逐渐冷静下来,觉得自己所做欠妥,毕竟这钱是属於花语夕和蓝桥的,她花了远超成本的钱盘下信远茶楼,她是逞了英雄,痛快了,其中的损失,却是由这笔钱真正的主人花语夕和蓝桥来承担。
她几乎可以想象花语夕对她破口大骂的情景,她却想不出任何话来反驳。
想着想着,她也委屈得几乎落泪。
正好这时到了胡记砂锅馆,陈玉衡就安慰她,让她别把事情想得太坏,先好好经营,等把损失的钱挣回来,就可以重新昂起头来做人。
或许因都是出身富裕家庭,他们说起经商之道,很有一些共同语言,陈玉衡的安慰,王小弯也很听得进去。
陈玉衡一边给王小弯夹菜,一边帮她出谋划策,王小弯不时点头,终扫去心中阴霾,和陈玉衡一起大吃起来,最后爽快地付了饭钱。
“下不为例,这次先饶了她。”花语夕直等二人出店,才叹了口气道,“咱们就当不知道这回事好了。”
蓝桥指了指砂锅道:“他们吃饱了,你还没怎么吃呢,现在锅都快凉了。”
花语夕摆手道:“没事,我差不多饱了。”
蓝桥一声轻笑,也不再问她的意见,直接去柜台上称了一份牛肉回来,二话不说倒进锅里。
花语夕道:“现在锅不热了,煮不熟的。”
蓝桥用两只手掌按住砂锅两侧,暗运真气,那砂锅很快又热起来,甚至开始滚出沸腾的水泡。
花语夕想起在洞庭湖的小船上,蓝桥曾以内力烤鱼,不禁一笑道:“公子啊,你这真可谓是杀鸡用牛刀了。”
“什么话?这本就是牛肉,我用牛刀怎么了?”蓝桥待牛肉煮熟,替花语夕夹了几块放进她的盘里,“什么叫侠?今天池老板和王姑娘让我受教,侠者未必需要舞刀弄剑,关键是要有那颗心,一颗能急人之难,充满爱与责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