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〇
他装上了一袋烟,火石一打点上了,吸了那么两口,鼻子里、嘴里冒着烟,开了口:“玉琪,这趟路上走了多久?”
李玉琪道:“没多少日子,您不是在信上说不怎么急,所以我就一路闲荡着往北来了,连匹马都没买。”
瘦削清癯老者微一摇头,道:“还好你在路上没怎么耽搁……”
翘腿在鞋上磕了磕烟袋,接道:“这件事说不急,也不急,说急,它还真急……”
李玉琪“哦”地一声道:“三叔,什么事儿?”
瘦削清癯老者道:“你知道你爹的脾气,我比你知道得更清楚,把兄弟几个各自东西,打当年散居各地之后,他每年总要各处跑一道,可就从没到我这个老三这儿来过,你明白为什么?”
李玉琪微一点头,道:“我知道,他老人家是过於固执了些。”
“不,玉琪。”瘦削清癯老者摇头说道:“我知道你是帮你三叔说话,这不能怪你爹固执,要怪只能怪我这个老三没志气,有点软……”
李玉琪道:“三叔,您怎好这么说?”
“不是么?”瘦削清癯老者自嘲一笑道:“把兄弟几个打从换帖插香到现在,个个挺胸昂首阔步,唯独我这个老三看来是越来越没出息,最后终於沾上了一个官字,投身六扇门,吃粮拿俸办起了公事,不错,我在这块地方上挺抖,也很吃得开,可是背地里或者往外去,你猜人家会怎么说?一口唾沫落了地,哼,鹰犬、爪牙、鹰爪孙,难听的多着呢……”
李玉琪双眉一扬,道:“我看看谁敢……”
“行,玉琪。”瘦削清癯老者一抬手,道:“别替三叔抱屈,也别替三叔不平,你不知道,三叔我宁可听人骂,也不愿瞧人冲着我躬身哈腰赔笑脸,递嘻哈儿,一句一个褚老,一句一个三爷,那听来刺耳,扎得我的心疼,倒不如谁把唾沫吐到我这张老脸上,抬手给我几下子。”
李玉琪道:“三叔,您别这么说,别人不知道,咱们自己人总知道,您当年受过人家的,人家找到了您头上,您不能不报,更不能落个忘恩负义,那不是咱们这种人的为人。”
瘦削清癯老者一点头,道:“话是不错,多少年来我也只有拿这个来安慰自己,要不然我早就提刀抹脖子了,哪还有脸活下去么?弃宗忘祖,卖身投靠,这个罪名我担不起,我宁可死也不愿担这个臭名儿……”
李玉琪道:“三叔,我说过,咱们自己人知道。”
瘦削清癯老者道:“当然,要不然你爹他们早就找我拔香头了。”
李玉琪倏转话锋,道:“那……三叔,您把我叫到京里来……”
“玉琪。”瘦削清癯老者摇头说道:“那不能称之为叫,应该说是请、借、或者调将搬兵……”
李玉琪目光微凝,道:“调将搬兵?我不懂。”
瘦削清癯老者摇头叹道:“玉琪,听你三叔慢慢说,是这么回事儿……”
装上烟,点着火,吸了两口,接道:“三个月前,有人向查缉营密报了这么一个消息,说东北的胡子有迹像往京里来……”
李玉琪截口说道:“三叔,我没听说过胡子会越界作案。”
“是啊。”瘦削清癯老者道:“关外那帮胡子只在关外作案,烧杀劫掠,不可一世,就连大镖局的镖也不敢出那两关两口一步(山海、居庸、喜峰、古北),就别提他们有多猖獗,多霸道了,可是他们有一宗好处,从不往关里进一步,这就跟那河里的鱼绝不会到岸上来一样……”
李玉琪道:“那么这消息……”
瘦削清癯老者道:“消息是那人从酒肆里听来的,酒后茶余乱扯,根本没一点根据,不可靠,我原就不信,果然,一晃三个月了,别说胡子了,就连根胡子茬儿也没瞧见。”
李玉琪道:“那不是平安无事了么?”
“谁说的?”瘦削清癯老者道:“要平安无事,我就不会冒招惹你爹之险,把你老远地从开封调来了。”
李玉琪道:“这么说不平安无事?”
瘦削清癯老者道:“当然。”
李玉琪道:“是胡子悄悄地进来了?”
“不是。”瘦削清癯老者道:“有我褚三坐镇,就凭他们,要想悄悄地进来可还不容易,这档子事比胡子还让人头痛……”
李玉琪“哦”了一声道:“三叔,是……”
瘦削清癯老者褚三道:“飞贼。”
李玉琪倏然一笑道:“原来是飞贼……”
瘦削清癯老者褚三摇头说道:“玉琪,别门缝里瞧人,飞贼也有大小之分,要是那些小毛贼,你三叔也不会把你搬来了。”
李玉琪笑容微敛,道:“三叔,是大飞贼?”
瘦削清癯老者褚三道:“即使是大飞贼,就凭你三叔这块招牌,这身所学,也该没有应付不了的,实在说这班飞贼,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们好,总之,你三叔我栽了跟头,我栽了大跟头。”
李玉琪双眉微扬,道:“三叔,这班?他们?”
褚三道:“是的,他们不只一个,应该说是来了一帮,一个晚上同时在好几个地方作案,你说那能是一个人么?”
李玉琪道:“那是一帮,三叔,您跟他们朝过面了?”
褚三摇头苦笑道:“要是跟他们朝过面,我这跟头就不算栽得太大了,这张老脸也不会抬不出去,今儿个东闹贼,明儿个西出事,我带着人忙了近半个月,忙得焦头烂额,却顾东顾不了西,仍然是满城风雨,我连根贼毛都没瞧见,你说,玉琪,这个人是不是丢大了?”
李玉琪眉锋微皱,道:“这么厉害?这是哪一路的……”
褚三道:“天知道,除非能问问他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