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不知道我的心结是什么了,”我说道,“我一点都不喜欢我自己,我讨厌这样的人生。”
“你的人生里有我,你能不能不讨厌它?”
不疾不徐的温和嗓音,却在我心底掀起狂澜。
我的眼泪直接滚落了下来。
“山野长大的丫头,为何学人自卑,”他轻轻抆掉我的眼泪,说道,“平日的洒脱不羁去了哪?那些富贵人家的女儿一个个忙着绣鸳鸯锦帕嫁人,毫无自己主张,几人能如你这般,十五六岁数便敢闯荡开店的?”
“……”
“我说的可对?”
“……好像,是有一点道理。”
“风华道人说你能冲破这身浊气,将巫术学的精湛的原因,可还记得?”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他说我聪明。”
“以及,你比谁都努力,常人花一个时辰能学会的东西,你需花十个时辰,可你从未嫌枯燥。初九,鲜少有人能有你这样的毅力和专注。”
我能觉察自己的脸红了。
“还有,可还记得你第一次被妖怪抓走是什么时候?”他又道。
“嗯,是我刚过十二岁生辰的时候。”
“那时你想吃糖葫芦与糖人,在丰叔指导下晒了三日野菜根,独自抱着竹篓送去山下卖,”他一笑,“你看,你想要的所有东西,皆靠你自己的双手去得到,不偷不抢不问人要,你的每分钱都是你自己所赚。即便是在别人看来是微不足道的小愿景,你也会去认真对待与实现。你说,你是不是很了不起?”
“……我想抱抱我自己,”我心酸的说道,“怎么听着觉得可怜兮兮的。”
他将我搂到怀里,很软很低的声音:“所以,优秀若你,何来自卑,这世上大半的姑娘,她们不知自己为何而活着,你却一直明白自己所要是什么。你身上虽有浊气,却比谁都清醒,有主见,爱思考,不怕辛苦。可还记得,你当初努力学说话,学字,学巫术,那么辛苦皆未喊过一个累,那样持久的坚持,初九,绝大多数人都不如你。”
“……”
我被夸的不知说什么。
忽然发现,杨修夷若是想要好好奉承一个人,他绝对是世上最厉害的,可惜他平日待人真的不爱多言。
“第二次呢。”他又说道。
“什么?”我没反应过来。
“我说要解开你的心结,”他垂眸看我,“五月十八那日,为何不告而别。”
“……”
“是因为,怕连累我们?”他说道。
我轻皱眉,离开他的怀抱,垂头拿起我的衣物。
“但是来不及了。”他说道。
我一顿,抬眸看他:“什么?”
“这些时日我已派人去翻阅相关野史书册,对百年来所有古怪吊诡之地做列举比较,及百年前便所传的与上古十巫有牵系的地方,包括我们脚下的辞城地宫和当初宣城郊外的亡魂殿,同时我也令人托话至四大宗门和昆仑,让他们帮我留意。以他们对你的在意程度,加上我如此声张,并未遮掩,相信他们应已知道我这段时间的所有举动。”
“……”
“所以,”他一笑,“你说是不是来不及了?”
我一时无言,不知该说什么。
“何况,”他继续道,“你当真认为你离开我们,他们就会放过我们?”
我别开头,望着远处落在门口的月色。
“杨修夷,”我轻叹,“原清拾至少有百岁,说不好我们两个人的岁数加起来,还不及他的零头多。我完全记不起他们的底细和来历,但我可以确定,上古十巫之后真的亡於他们之手,以及我月家全村,皆是他们所害。他们的实力,可怕的惊人。”
“看来被我说对了,你的确是在担心会牵累到我们,”他将我拥回怀里,低声道,“我很开心你终於能跟我说这些,但你觉得,在他们看来,我们作为他们的对手,是不是也是如此?”
我动了动唇瓣,欲言又止,最终未言。
我明白杨修夷现在说的,的确,我们的实力可能同样不弱,毕竟师公所代表的,是我们当下最顶尖的那一批修仙者和玄术大家。
世上不缺高人,肯定还有比师公他们更厉害的隐居者,但师公的好友太多太多,最强的宗门皆与望云山交好,无论如何顶尖的人物,在如今灵气薄弱的天地之间,他也做不到以一敌万,大杀四方。
虽然还没有到那一步,可我已在害怕,怕因我的家仇,将无数无数人卷入进来。
今天晚上在酒席上,关於我的身份,没有人提到一句,我不知道他们真的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
不管是哪种,我只想让我自己去承受骂名,我着实害怕世人会唾骂当初为了我在鸿儒石台上拔剑扬眉的那个少年。
“初九,”清冽嗓音在耳边响起,“我想让你留在我的身边,而不是一直赶我走,或费尽心思逃离我。”
“你以后会嫌弃我吗?”我问道。
“又胡说什么?”
“我一身浊气,枯命已定,我活不了多久,我一点都不想让你们看到我变老变丑,更不想你们因我死掉而难过,今年我十六岁,虽然现在不漂亮了,却是我最美好的年龄。你们的人生那么长,总有一天我在你们的生命里会什么都不是,我不要你们一回忆起我,就是个又瘦又老,因浊气而面目可憎的老妇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