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循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前面不知何时站着的一个人影,独孤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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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苍茫,凉如深水,山下万家灯火如豆,带着鲜微圆晕,如火花点在黑缎上,宛若一匹上好的玄黛锦绸。
独孤涛带着着宋十八和胖小伙,往接连天际的山峦草地上奔去,长风迎面而来,卷起满场荒草,如张牙舞爪的凶兽,将他们的身影没入其中。
两百多名土匪人手一支火把和一柄大刀追在他们身后,刀刃剔亮,映着火光,反射的寒芒如夜般森冷。
我趴在杨修夷背上,忍不住感慨一番炎凉世事。
半个月前,宋十八还是威风凛凛的二当家,现在一下子就被当初的手下们追在后面喊打喊杀了。
“杨修夷,”我低声道,“我突然觉得她挺可怜的,其实她也不算特别坏吧。”
从她和独孤涛的对话来听,她似乎是孤儿,而且是寻不到父母的那种,竟然跟当初的我那么像。
我想起春曼的话,心里有些低落,又道:“她当土匪不是她的选择,如若当初捡走我的人不是我师父,而是她的义父,那么是不是我也会成为一个山贼?”
“你不能杀人,会被反噬。”他说道。
“……”
我看向前方疾追的人群,越发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不要乱想了,”杨修夷回头看我,低声道,“初九,不管她是特别坏,还是一般坏,她都难逃一死。就算逃过了这群土匪的追捕,也难逃律法制裁。”
我点点头,说道:“可是,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师公跟我说,这世上有好多战乱,改朝换代都有一番天下屠戮,各种明争暗斗,阴谋阳谋,成王者手里都是血,他们还有对别人生命生杀予夺的权力,你说他们跟强盗有什么区别呢?”
“这类事情不用多想,浮世百态,各有因缘业障,不是我们所能参透的。”
我望着他的侧脸,心中一直隐匿逃避的问题重新露出一角,我说道:“那,杨修夷,你会怨我么?”
他不解的看着我:“怨?”
“鸿儒石台上,你为我伤了那么多人,”我的声音越来越低,“我知道有很多人骂你。”
他没有回答,顿了顿,转眸望向前面的火光。
静了许久,我难过的别开头。
“初九。”他忽的道。
我抬起眸子,他仍望着那,眉目变得认真:“你能说出这些,我很开心。”
“因何开心?”
“我至今不后悔杀了他们,若那日我去得晚了,恐怕……”他语声变轻,“如果你有什么意外,别说一个鸿儒广场,我会血洗整座宣城为你陪葬。”
我愣了:“杨修夷!”
“罪大恶极我也认,”他侧眸望我,“但他们没有一个是无辜的,以命偿命,我可以去死,但他们也要还。”
“不,”我说道,“我值不了那么多命,我会负罪深重的。”
他失笑:“你死都死了,负罪什么。”
“就是不要,”我抱住他,“我不要你变成你最不喜欢的恶人,我也不要你是因为我而变成那样的人。”
他抬手轻抚我的头发,低低道:“你不知我见到鸿儒石台上的火光时,被吓成了什么样。”
“对不起,”我眼圈红了,抬头说道,“是我不好,我不应该问你这个问题的。”
他莞尔,在我眉心上落下一吻:“初九,这世界混沌苍茫,并非你所想的那般非黑即白,纯善纯恶根本不存在,圣人如师父,他手上也有许多杀戮。你说的王侯将相,他们坐到如今高位,没有一个是良善之人,但若非他们定下森严等级和建章制度管束着天下秩序,这人世间恐怕又是一番血雨腥风。我从不自诩是什么良善之人,那时若你真被世人活活逼死,那这样的世人,我决不轻饶。”
我没再说话,更紧的抱住他。
心想就让他过过嘴瘾,反正我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再发生。
在我们说话时,独孤涛带着宋十八和胖小伙藏在了一棵古木后。
那群土匪提着大刀,到处横劈乱砍,刚好经过独孤涛他们藏身的古木前,刀刃拍着树根,铿锵作响。
“我们要不要去帮忙呢?”我说道。
“不了,”杨修夷说道,“独孤能逃。”
“可是现在这种情况……”
“如若我们没来,他还是得面对这种情况。”杨修夷说道。
我点头,又觉得不安心,说道:“可是这么危险,他恐怕要挖个地洞钻走才行了吧。”
“可能吧。”
“你不会真要看他们挖地洞吧?”我有些不悦,“他怎么说也是你的好友,你忍心看他担惊受怕?”
“你太小看他了,他这种人,永远不知道什么叫担惊受怕。”杨修夷淡笑。
我的脑中想象了一下独孤涛那张古井脸惊慌失措的模样,觉得挺反差的,再抬头,却发现独孤涛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我“咦”了一声:“他人呢。”
杨修夷冲树上一扬下巴:“在那。”
我抬头看去,不由讶然:“他不是没有身手吗?怎么那么快!”
“那是他的拿手绝活。”杨修夷说道。
独孤涛用匕首砍下一根树枝,极快削着,而后将发上玉簪抽出,将削好的尖锐木枝塞入玉簪里。
而后他举目扫了一圈,盯上远处一个土匪,抬手吹去。
那土匪瞬息倒地,手中火把摔落,撞上易燃的杂草,极快蹿起一团火苗,将所有注意都吸引了过去。
“那支玉簪是空心的吗?”我问道。
“不止那支,他每支玉簪都是专门特制的。”杨修夷回答。
独孤涛从树上跳下,带着宋十八和胖小伙往另一边猫去。
杨修夷背着我也悄然跃去,落在他们重新藏身的土坡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