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指甲,苍白柔软,有几个已经剥落,新生的软壳像透明的蝉翼,看上去特别丑,让人觉得头皮发麻。
“不怕,会长出来的,”她说道,“我以前干活,不小心把自己的脚板砸了,大拇指的指甲整个掉了出来,最后还不是慢慢长好啦。”
我点点头,目光仍看着指甲。
脑中,耳边,心里,似乎有一个遥远的声音在同我说话。
他在说什么?
说的是什么呢?
我很难去听清楚。
“小姑娘?”旁边的大娘推我。
“是头发。”我说道,似乎终於想起来了。
“什么?”
“他说幸好我的头发不会痊愈,不然就会变得很麻烦,还有我的指甲,也幸好不会一直长。”
“啊?什么?”
……
“可是师父,书上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让随便剪头发。”
“那些愚昧的书,你读它们干什么,以后就读巫书,要么读榫卯工学之类的匠书,你要记着,没有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说法,你就是你,跟你爹娘没关系,知道不?”
“好像有点听明白了。”
“这才乖。”
……
“阳儿,阳儿?”齐大娘在我面前挥手。
我回神,不解的看她:“阳儿?”
“我说叫你阳儿,怎么样?”齐大娘说道,“一来保你身体温暖,二来也让这雨天快些过去,嗯?好不好呢?”
“阳儿……”我低低念着,点了点头,“好。”
“那就叫你阳儿了。”齐大娘笑着,又舀起一杓姜汤喂入我嘴里。
温烫姜汁灌入冰冷的身子,像温泉淌过心口,熟悉的暖意让我的眼眶莫名湿润,我伸手接过她手里的碗:“大娘,我自己喝。”
她双臂叠在桌上,笑眯眯的望着我:“那还记得你的家人吗?他们住在哪?”
我回想了下,摇摇头,一无所知。
她叹了声,说道:“那这些日子就先在这住着吧,跟大娘一块儿生活,我们小姐人很好,最喜助人,咱就慢慢想,不急,啊。”
“谢谢大娘。”我感激的说道。
·
雨水一直下,连续几日都没有歇过,我就在这里住了下来,每日能见到的人只有齐大娘和秋草。
秋草是齐大娘的侄女,二十来岁,手劲很大,干活很勤,很喜欢和我坐在一起,却常问些让我疑惑发懵的问题。
当我苦思后回答她,她会捧着肚子哈哈大笑,有次被齐大娘路过遇见,齐大娘怒斥她:“又在作弄阳儿了,仔细这雷公劈了你。”
秋草笑吟吟的抆着眼泪:“哪有诅咒自己亲侄女的,只是这傻子太好玩了,哈哈哈!”
那时还不能理解傻子是什么,但即便知道她在嘲笑我,我也无法做到彻底不理她。
我一直在等天晴,打算离开这里,齐大娘问我要去哪儿,我想了很久也没想出来,只知道要离开。
秋草笑我,说就我如今这样的脑子,我去到哪儿都要被骗,干脆就别走了,留在这里给她们打下手。
我摇头拒绝,我觉得自己一定要走,虽然说不出为什么,可觉得有一件很紧要的事情在等我,比我的生命都重要,可惜这雨却一直不停。
接下去几日,齐大娘和秋草每日撑着伞将雨水一桶一桶的往门外泼,我因怕水怕冷,从不敢出去。时间一久,我看得出齐大娘待我再好也有一些不满。
我想在其他事情上好好表现,可是任何跟水有关的活儿,比如洗菜洗碗洗衣服,我都做不了,就连洗脸漱牙的水都在她们为大小姐烧水的时候,小声开口问她们讨要过来的。她们明面上没有说我的不是,但眼神已经让我抬起不起头了。
我的记忆开始慢慢汇积,虽不能想起很多事,但一些简单的人情世故我渐渐明了。
秋草再问我为什么猫和狗生出来的孩子叫猪,我不再问她为什么,也不再苦思答案,被她不满的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有出息了,我也不予理会。
更多的时间,我时常在想自己是谁,她们捡我回来时穿得那套素布葛衣我忘记是谁给我的了,但她们说又破又旧,一看便不是什么大家门户出来的女儿。
以及我的容貌,我照了眼镜子便再不愿看,整个人瘦骨如柴,像具骨架,脸色苍白无血,眉毛几乎脱光,头发也很少。用秋草的话说,我像只拖了毛的癞痢狗。
无论如何,我这样的模样和气质,身世无外乎就是家世贫寒的孤女,有可能是与家人赶路时遇上了强盗劫匪,也有可能是天岁山上的妖魔鬼怪让我遭了难。
想清这些后,我越来越明白为什么齐大娘开始讨厌我了,我不是大富大贵的命,却生得一副体弱多娇的身子,这样的人若是让我遇上我也会讨厌。而且我做什么都笨,女工刺绣,炒饭切菜,除了烧开水和端热汤外,我几乎帮不上什么忙,而因身体虚弱,我连扫地都是有气无力。
磅礴的雨势如股如潮,这天晚上我同往常一样只喝半碗稀粥,放下碗后同她们说了声吃饱了,想要离开时,齐大娘的筷子在桌上重重敲了好几下:“回来。”
我拘谨的看着她,心里惶恐不安。
“再多吃点,这么点不够,吃饱了明天和我们一起扫水去,总不能一直吃喝供着,不干实事吧?”
我轻摸着肚子:“我吃饱了。”
“这么点哪能吃饱?我们是干粗活的,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千金小姐,你不把自己吃壮实点哪有力气?”
“她哪能壮实,”秋草嚼着空心菜,凉凉道,“她那身段比我们大小姐都窍瘦,这么弱不禁风,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给了她亏吃呢,白长这么高的个。”
齐大娘横了秋草一眼,秋草撅起嘴巴:“怎么了嘛,我说错了啊,为什么不让我说?还给她取名什么阳儿,你就没发现自她一来,这雨就没停过嘛,就是个祸害人间的灾星,还阳儿呢!我还雨儿,月儿呢!”
她垂着头,但在听到“月儿”时,我倏然愣住,而后抬眸朝她看去。
“这样看我干什么?”她不高兴的瞪我,“还说不得了?说你几句怎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