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别矣吾兄
他的动作很轻。
穿衣,下床,走路,开门,下楼。
我攥紧了被褥,眼泪无声从眼角滚向两侧,濡湿了我的头发。
他极轻极轻的打开了院子的门,脚步停了一会儿,却还是走了。
我小心爬起,微微推开窗子。
冬日的晨风别样刺骨,东方天际一片莹蓝紫色,尚有几点星光。
他走在单薄的云霞下,佝偻的身影略显蹒跚,一步一步,缓慢离开。
我咬着唇瓣,不准自己发出丁点哭声,心头剧痛,难受的我快要死掉。
他忽的停下,缓缓回身望来。
我赶紧藏好,背靠着墙壁捂住嘴巴,喉间有腥气涌上,我仰头紧贴着土墙,哭得心碎绝望。
腊月二十八,这个孤独安静的背影,是萧睿留给我的最后画面。
我没有去拦他,也没有偷偷跟着,从我答应将他带走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会有今天这一幕。
可是他用发颤的指尖在我手心里反覆描着求你,我硬不下心肠去拒绝。
天上飘下雪花,在空中辗转飘浮,几朵落在我眉睫上,和我渐渐冰冷的泪水一起凝固。
隔壁的客房一尘不染,枕头被褥叠放整齐,桌上一张留书,字迹清逸,别矣,吾妹。
我慢慢将它收好,静默伫立良久,在桌上放了一钱银子,转身离开。
别矣,吾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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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东九州有四个大狱最有名。
第一是华州古道城,萍宵未归入大汉版图时,古道城作为边界存在,大狱看押的都是军中将帅,坚固程度可想而知。
第二是秉州武城,以残忍酷刑闻名,阴毒刑具多如牛毛,据说光剔骨刀和抽肠钩就有十来种型号,每种型号又各十来种剧毒。
第三是穹州宵泽城,与武城作为极端的相反,进到里面好吃好喝好穿招待着,那些作奸犯科的人出来后甚至都和狱卒成为了莫逆之交。
第四是沧州五邑城,以玄术巫阵出名,当年屍群屠城时,那些行屍都被关在了这里。
我扮了个男装,当街抢劫了两个老人,钱还没捂热就被人架来了。
和辞城那个大牢相比,这儿的犯人少得可怜,气味非但不难闻,还有一丝芳草清香。
看守的人很多,明的多,暗的更多,这个不难猜到,却璩关在这儿,四周一定会严密布控的。
我花了两日时间研究摸清了一切,待到入夜时分,我解开了自己的脚链手链,摸进了却璩所在的暗殿。
殿中有方平阔石台,石台上立着一座四面皆可缚人的铁架,却璩被粗重的锁链绑在上面。
她的脸色青白无血,眼圈黑如淡墨,头发蓬乱,身上特制的珩殁衣让她一丝风韵神采都不剩。
我用清沦静心阵隔开了外边的看守,再用厌犬灵昆阵和川陆阔下诀破掉周围的阵法,朝她走去。
这里应是当初用来困阵屍群的地方,两边墙上隔一丈便置一盏宫灯,各三十多盏,照得一地幽暗枯黄。
她抬起眼睛望来,我撕掉脸上的胡子,放下盘起的发髻,将头发以手指简单梳理,对上她的视线。
她眼眸微敛,低笑说道:“月牙儿。”
我迈上她所处的石阶,伸手在石台上的火盆里捡了块炭,她冷冷的看着,我递到她跟前,手指轻磨掉外边的灰,说道:“你说,它烫么?”
“难道不烫?”
我笑了笑,忽的将炭块摁在她的眉间。
她登时发出一声低呼。旋即便咬着唇瓣强忍,再不出声。
我折断发簪,将发簪里面的央木粉倒在手心上,抬眸看着她的眉心,牵动神识。
不多时,她受伤的眉心上浇起一阵青烟。
“你果然不是凡人,”我道,“不是妖怪,也不是鬼魄,你是魔族?仙族?神族?”
她怒目瞪着我,没有回答,却忽的笑了。
我面无表情看着她:“你笑什么?”
“月牙儿,你知道月家还有多少女人在我们手里么?”
“多少?”
“除去拂云宗门上死无全屍的那两个,还剩一十七个,”她用一种可怜我的眼神看着我,“她们每个人都能将男人迷得忘了魂,而你这个血统最干净的月氏后人如今却比春楼里的烧火丫头还不如,你可真惨。”
“好端端的,为什么和我说这个?”我问。
“因为现在离你近了,我才发现你着实好丑,眉眼口鼻没有半点惊艳,沦落成这样,你伤不伤心?”
“你说月家的女人每个人都能将男人迷得忘了魂,你还拿春楼里的姑娘来与我比较,莫非女人在你眼中只有美丑之分?或者说,只分为男人的玩物,和男人看不上的烧火丫头?你就那么贱,非得围着男人打转,围着美丑打转?想要攻击别人,要能戳中痛处,我自己都不遗憾失去以前的容貌,要你替我操心?”
她冷笑了一声。
“我此行来的目的不是做意气之争的,”我说道,“我刚才的问题,却璩,你是魔族?”
她的面庞清丽憔悴,一双眸子斜睨我,说道:“你觉得像吗。”
“不像,可你更不像仙族和神族。”
她笑了,眸光转向旁处:“我不像仙族?是吗,哈哈。”
我拢眉,不知道她为何这样。
“你可听过曲魉?”她说道。
“曲魉?”
“看来没听过,”她脸上露出一些自嘲神情,“竟没听过了,后世多少人还能记得?”
“你想说什么?”
“半妖呢?可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