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落在他清俊雪白的脸上,他的黑眸也被落了月色,湛亮清冷:“初九,我们是闲云野鹤,不论是朝堂,亦或是世俗,任何东西都永远不会凌驾於我们之上。”
我看着他,蓦然一笑,说道:“你是不是担心你娘亲对我说了什么?”
“我不是担心这个,”他认真道,“我知道她不会在你跟前说什么,但我更知道,你不喜这种往来,我不愿你被他们打扰,亦不想日后你因厌恶这些而离开。”
看出他真的为此生恼,我也认真的看着他,说道:“我在盛都不会长住,冲早会离开的,但你放心,我离开的原因绝对不会是因为你的母亲,或者盛都那些所谓权争,如你所说,这些东西永远不会凌驾於我们之上。”
他眉宇间的凝重并未散去,反而更重,他深深看着我,唇瓣动了下,不过最后什么都未说。
“等下她们热水送来,熟悉完后便早些睡吧。”我低低说道。
他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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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我照例睡到很晚,直到院子里的说话声将我吵醒。
“是问世上修仙习术的门派吗?那可是至少五十个,不过看似平和,实则可以分为四派。”
说话的是一个陌生男音,听上去有些岁数了,语调轻快灵活,特别生动。
“一为昆仑八派,为虚丘,伏息,阆风,倾宫,玉京,乘宜,渊环,寻禾。第二便是能与之稍稍对抗的是四大宗门,为拂云宗门,行登宗门,缦山城,天净宗门。三是那些小门小派,稍微有些名气的是灯州行止宗门。这第四呢,便是如你们田姑娘的师父师尊那样的散修大家,他们兴致来了才收一两个小徒,并未有开山立宗的打算,闲云野鹤,自在逍遥。”
我拉开门,见院中坐在一个穿着得体的,头发梳的油光发亮的中年男人,这身锦衣一看便昂贵。
玉弓,唐芊,花戏雪,李管家,还有小媛,全部都在。
听到我开门的动静,她们抬眼望来,那中年男人亦回头,顿时咧嘴一笑,拱手说道:“田姑娘。”
我目光困惑,表示不认识他。
他起身介绍,笑道:“某乃赵南松,与闫贤,曾守益他们共事。”
唐芊也起来,说道:“姑娘,我是南松先生一手带出来的。”
我了然,说道:“南松先生好。”
“不敢不敢。”他笑道。
他的牙齿特别白,笑起来时,眉眼弯弯,像狐狸一样。
不是说像一旁的花戏雪,而是真正的狡猾狐狸,太精明。
李管家她们皆同我问好,我见她们聊的开心,并不想太扰她们的兴致,说道:“我去再睡会儿,你们继续。”
“田掌柜,”玉弓说道,“是不是我们吵到你了。”
“没呢,”我一笑,“昨晚设了清心阵,你们说话我听不见的,你们继续聊吧,我就是出来看看阳光,估算什么时辰了。”
“巳时三刻了。”玉弓说道。
我点点头,目光看向左显房间,神识去探,似乎还未醒。
杨修夷房间静悄悄的,不知道去做什么了。
我收回视线,跟他们说了声,而后回房。
继续睡是不可能了,再睡下去,真的要成猪了,而且,今日还有许多事要做,我得去找一下石千之。
衣柜里的衣裳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三四件中衣,轮流洗,轮流穿。
穿在外头的衣裳,有三套居家换洗的,还有三套方便行事,束腰束袖的轻便衣着,其他几件要好看一些,包括那天我跑出去玩,挥霍买来的。
我挑了挑,最后选了便於行事的衣衫,红黑两色,显得干练。
换好衣裳,听到南松先生又聊到了沈锺鸣。
“……还真的有。”他说道,“这世上便真有一个和沈锺鸣叫板叫的厉害的人,你们知道是谁么?”
玉弓说道:“谁会和沈锺鸣叫板?他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吧。”
唐芊笑道:“这个我知道,是点将堂的裘老先生。”
“哈哈,”南松先生笑道,“对,裘老先生一心埋於学术,不如沈锺鸣涉猎广泛,加之珠玉在前,他的锋芒自然被盖住。他倒也不稀罕什么名声,不过别说你们,很多认识他的学子也不知道他和沈锺鸣叫板的事。”
“叫什么板?”李管家问道。
“学术分歧,裘老先生满心以德修身,主张充四端於心,以志统气,成德方成人。而沈老先生承陈家学派,主张以天为道,万物生成,有天方有人,方有德。”
“……好像没什么区别?”玉弓说道。
“区别很大,”唐芊回答,“而且沈老先生闲散於道,不够严谨,有时行为还带着乖张狷戾,所以裘老先生一直很看不惯他,他们之间经常起争执。”
我听着有趣和好玩,居然还有这样的事。
若我在外头,估计我就是现在的玉弓。
毕竟沈锺鸣着实太厉害,我真的从未见过这么能掐会算的人。
换好衣裳,我去到书案后,打开盛都的地图。
顾茂行将沈云蓁的屍骨,带去了北边。
盛都往北,共两条官道,剩余的,一整片一整片,全是山。
据说当初在此建都,便是因为北方群山高阔,若异族挥刀南下,可凭地势拦挡。
这一片一片的山……委实难寻啊。
我的目光往东北看去,蓦地一顿,怀疑自己看错了。
我凑近过去,切切实实认出这上面的字,逐鹿潭。
那逐鹿潭,离盛都竟这般近?
逐鹿潭属平州,而提及平州,我最先想到的,却是络玉县,因为月家村便在那。
我同师父所约,要在京城赚一年的钱,待一年期满,平州便是我最想去的地方。
我的视线看回逐鹿潭,再看向其他山脉。
这样找不是办法,而且即便找到了,要如何对付顾茂行,也是一个枣手问题。
他那么深厚的修为,我必然不是对手,而杨修夷和我师公,包括庄先生,我压根不打算将他们再卷入进来。
唯一可拚的,就是巫术。
想到这里,我忽的又起一阵心烦。
之前我第一次入梦,那顾茂行完全不知我是谁,按那时的情况看,我至少还有一个人敌人在明,我在暗的优势。
可是,昨日杨修夷去月愁山遇袭了,显而易见,我的身份也会被暴露。
如今,就怕顾茂行会有进一步的行动,若直接来抓我,我拿什么跟他拚?
如梦里那般,再度被他打的毫无回手之力?
我叹气,委实烦……
以及这个藏在我们身边的内鬼,不将此人揪出来,我绝不罢休!
想着,我提笔研墨。
这时一顿,忽的想起沈锺鸣提到过的那枚印纽。
他未来得及同我说那印纽有何用,但他说那枚印纽对我而言很重要。
似乎不是同沈云蓁有关,而是我。
并且,是在他死后想到的。
我拾笔蘸墨,从镇纸下取出一张纸来,而后在纸上凭着记忆努力去画。
外面又聊了一阵,李管家说还要忙,起身走了。
玉弓和唐芊也没有再留。
我画了十几个印纽图案,草稿亦打了一堆,最后努力辨析,选出了差不多的。
若是今晚沈云蓁能过来,我便问一问她,眼不眼熟。
在书房里整理了半日思绪,我开门出去。
最先去看左显,依旧在睡觉,施大夫回来了,闫贤先生则不在了,那个南松先生坐在桌旁,起身同我问好。
我回完礼,看向左显,他的气色渐渐恢复一些,五官终於有了不少生气。
“睡得太久了,”施大夫说道,“需要时间回缓,可能明天才醒了。”
“会醒便好,”我说道,而后,目光不自觉看向窗外,落在对面杨修夷的卧房,我问,“杨修夷呢?”
“少爷一早便回了杨府,”南松先生说道,“说晚上便回来,哦,对了,今晚有一个灯会,不知姑娘要不要去玩。”
“灯会?”我好奇。
“这可是盛都的灯会,”施大夫说道,“田姑娘去看看,肯定好玩!”
我点点头,顿了下,说道:“再看吧。”
我没在左显的房里呆多久,去后院找刘仆妇给我下了一碗饺子,吃完我便出门了。
结果说巧不巧,我才离开安皓长街,打算去中阶卫府打听石千之,便见到了上次遇到顾茂行时,那个同他说话的妇人。
恰好这个妇人被人撞了一下,撞得不轻,她一把抓住那人,怒声骂道:“你这死老婆子,眼睛长没长!谁教你走路横冲直撞,你全家都被你克死了!”
如此凶悍的骂法,我目瞪口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