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淡笑,摇摇头:“不会了,我早早便想离开了。”
我眉心轻拢,安静看着她。
“月姑娘,你知道吗,人最痛苦的不是求而不得,是得而失去,”她望向对街一家胭脂铺,笑道,“我生前最爱这些胭脂水粉和漂亮衣裳,如今却只能站在这里这样望着。数年之前,我绝对想不到,会有那么一日,我吃任何东西都如嚼蜡,想堂堂正正上街,也成了奢望。”
我不知该说什么,转了话题:“你之前同我说你没有住处,是藏着的,那,你平日都藏在何处呢。”
她朝我看来,淡淡一笑:“一开始藏在长安区,那里有片老宅子走了水,死了很多人,我在里边呆过一阵子。虽然我自己便是鬼了,那些烧死的人也从未出现,可我还是成日被那里的阴森吓的难受。”
说到这,她自嘲般一笑,又道:“后来我找了个大户人家空置的房子,进去没几天,身体便越来越虚弱,之后发现那房子里有镇邪的器物……这滋味很不好受,我居然,是个邪物了呢。”
“不的,”我说道,“不该这么说,器物是死的,人是活的,是正是邪他人各有判断。你看,我是一个巫师,本职为驱邪,可是我视你为友,我就从未将你当过邪物。”
“谢谢你,月姑娘,”她看着我,认真说道,“我在黑暗里流浪,独自藏了两年,今夜可以上街,是我最开心的。”
我起身过去,抬手抱了抱她的肩膀,说道:“不需要这么客气,帮你是应该的。”
虽然知道她感受不到我的温度,可是,就是想抱一抱她。
她轻笑:“嗯。”
我坐回来,还想安慰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於她现在的情况而言,任何安慰的话都显得那般苍白无力。
她转头望回下面,帷帽的轻纱被轻轻吹动。
夜风沁凉,底下万丈锦绣,红尘流光,楼上清光婆娑,灯火阑珊。
她安静道:“像我这样存在着,没有半点意思,这两年一直苦苦支撑我的,是一定要等到你,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这人间。”
“人间,有时候很坏,有时候也会很美。”我低声说道。
“我很小的时候,便知道自己活不过二十二岁,”她笑道,“那时我就在想,活不长也没什么大不了,这世上有太多太多我不喜欢的东西了。市井乡民纷攘碌碌,为柴米油盐奔波劳累,闲时得空他们却静不下心,常聚众摇扇,以嚼人口舌为乐,他们到头来求个什么呢。那些达官显贵,他们之间的勾当令人不齿,吃着人血去求来的富贵荣华。还有盛都里的这些名门闺秀,勾心斗角,互相构陷,喜欢围着男人在转。我那时的打算,是到了岁数便找个长生门,青灯古佛,伴此一生,可是后来,我遇上了石千之。”
“你很喜欢他吗?”
“他能让我踏实和安心,”她垂下眼睛,“可是,他到底不是将我放在首位的。”
“你说的,是当年被陷害入狱的事吗?”
“嗯,”她没什么情绪的勾了勾唇角,“是他亲手将我关入牢房的,自那之后我就极少见他,我那几个丫鬟劝说过我,可是她们不懂。”
“但,我觉得就事论事而言,我并不认为他有错……”我弱弱道。
她轻笑,朝我望来:“月姑娘,那如若是杨公子呢?如若你是我,他会将你关进去吗?”
“……”
好吧,我摇头:“应该不会,”顿了下,我又道,“……这样是不是很不对?”
她笑道:“我觉得,正确的做法应该是人前极力保你,人后去努力寻找真相,还你清白。但石千之第一时间便来抓我了,他说他不舍,还觉得那是为了我好,好在何处呢,成全他大义灭亲,刚正不阿的美名么?”
“他应该没想过要那名声吧……”
她又笑了,垂下眸子,声音淡淡的:“我自小无父无母,祖父喜欢躲在书房里研究那些星象古籍,每日会有许多人来找我,或哄或骗,希望我为他们在祖父那求得些什么。所以那时我想要的男人,他是全心全意待我,将我放在首位,哪怕可以与天下为敌,与道义为敌。”
我皱眉:“这……也不太好吧。”
“只是想想罢了,”她一笑,“我也不会真让他去为非作歹啊,我只是想要他有那样的一颗心。”
我朝身后厢房望去。
这个角度看不见杨修夷,只有屏风上的素野初冬之画。
沈云蓁也看去,笑道:“杨公子是极其少见的好儿郎,我在盛都这么久,几乎没有遇见比他更出色的儿郎。”
“不可以这样比,”我说道,“他以前脾气不太好,性格也孤僻,这样比起来,那些温润如玉的儿郎,便也很出色。”
她笑了笑,说道:“月姑娘,你喜欢这个世界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