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改。”
师公长叹:“痴儿。”
半响,杨修夷说道:“师父,你曾说过,坚卓之志非由人天生,而需从艰险世事中磨砺而出。我生来锦衣荣华,不知贫穷饥寒,亦未尝过迫於强权求助无门之境。自我明事下山,我所见之人千人一面,他们皆以礼待我,而非以心。或曲意逢迎,或媚骨阿谀,或面上客套,实则避我三尺。我知他们并非尽数心怀揣测或故意而为,只是太过惧我敬我。寻常百姓因我世家子弟,世家子弟因我传闻过奇,这人间之道,从我出生那一刻便注定我行之无碍。此番去异界,便当是磨炼。”
“你说这么多,无非还是想陪那丫头。”师父淡声说道。
“是,”杨修夷语声坚定,“有她所在,人间便不会无味。她若不在,万物於我索然,岁月於我枯活,浮生起落再甚,与我何干。”
师公侧过头来,朝他看去。
杨修夷不躲不闪,黑眸平沉。
我的眼泪滚落了下来,滑入唇缝,自下巴淌落。
我抬手轻轻抆掉,却哭的更甚,非我所能忍。
良久,师公说道:“那你便去吧,切记保护好我望云山这辈分最小的弟子。”
“徒儿定会护她周全。”
“你也得活着回来。”
“嗯。”
“那回去吧,”师公说道,“不过回去之间,你先去见一趟颂竹道人,他有话同你说。”
“颂竹道人?”
“对。”
杨修夷轻拢眉,点点头:“好。”
天上星辰渐稀,最东边已出现淡淡云霞。
杨修夷告退离开,估算他走的差不多远了,我也转身往原路返去。
才进入小丛林,耳旁风声一啸,我立时回头,是师公。
我刹那变得局促,不自然的后退一步:“师,师公……”
他轻叹,说道:“都听到了么?”
我尴尬的像钻进地洞里去,如果现在能立马被我找到一个。
“是我安排唐芊让你来的,”他淡淡道,“颂竹道人那边,我也事先打好了招呼。”
我一愣,抬眸看他,一时不知他用意何在。
“所以师公是何意,”我说道,“让我去劝他留下,还是……”
“我岂会不同意他走,凡成大事,识为主,才为铺,他惯来喜静,不似你师父那般,有颗云游之心,所以他想去异界,我自是欣然,便当是让他去游历,增长见识,这并无不妥。且我们当世的大家或者散修,其实早便与异界颇有往来了。”
我起了困惑:“那师公为何还要……”
“是因为你,”他拢眉,肃容看着我,“你可以劝他留下,也可以同意他走,但只要你点头,愿意让他陪你,那么你便不是一个人在行动,需得为自己的同伴担起责任,切勿再同在月家村那般,任性而为。”
我抿唇,点了下头:“知道了,师公。”
“那便去吧,天地太大,人间太小,切记笃实行道,秉守本心。”
“嗯。”
回去后,杨修夷还未回来。
天已经快亮了,我简单洗漱后,准备入睡,终於听到他回来的动静。
我起身去开门,恰好见到他抬手,正准备敲门。
渔村的石屋矮小古旧,他身形高大清瘦,身影笔挺,将房门变得有些拥堵。
四目相接,忽的相顾无言。
他的眼眸漆黑澄亮,似一场渐沉风露,无声淌过天地,宁静安和。
“唐芊说你没吃东西,”他先打破沉默,“不饿么?”
我轻轻摇头,不知说什么。
“困了?”他又道。
我仍摇头。
顿了下,我说道:“明日黄昏,我便想离开。”
他微皱眉:“去异界?”
“嗯。”
“我陪你。”他说道。
屋里狭窄昏暗,幽微烛火将他的清俊眉宇添了层月夜亭水般的清冷柔光。
我看着他,点了点头:“好。”
他长眉微不可见的扬起,反倒是露出一丝讶然,也许因为我答应的太快。
我弯唇笑道:“杨修夷,你有陪我共赴汤火之心,我又怎能失了容你,伴你,共历艰难之勇?”
他深深看着我,眉眼专注,唇角渐渐浮起莞尔。
“说到做到,不可收回。”他说道。
“我困了,”我笑着说道,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亲了一口,“你也去休息,待我睡醒,我去找你。”
“好,”他垂首在我额头上回亲,柔声说道,“我等你找我。”
回到床上,矮窗外日头渐亮,但因为房中构造不易纳光,且未上漆色,四面一片黝黑,所以,屋内仍很黯淡。
我侧卧着,看着那些光,睡意并不是很浓,忽然想起很多往事。
我自小痴傻蠢笨,当师公教杨修夷家国天下时,我只为自己该如何完成今日师尊交代的作业而焦头烂额。
长大一些后,我满心只想找到父母,入世随俗,过最简单的临窗望街,暮踏夕阳河道的平淡生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