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可怕,”我低低道,“不知道这里死了多少人,才能养出这样茂盛的花来。”
“上古有大椿者,以一椿为三万两千岁,这里唤为三椿,便是快十万年,十万年死了多少人,这里就能喂出多少花。”卿萝说道。
“十万年啊……”我满心羡慕,“我们才能活几岁,百年都难。”
“百年倒是不难,老身便四五百岁了。”
我看她一眼,由衷道:“真好,我也想活那么久。”
她笑笑:“四五百岁真的不多,在真正的上神跟前远远不够,人道夏虫不能语冰,仙神便也这么看我们吧,不过事皆有两面,谁能说长生未尝就不会困苦。”
“我愿意受这苦,”我一笑,“百倍都可以。”
“真正能达万境,与天地不朽者,千万人中才出一个,像我,我若没修炼出个本事来,冲早也会被天地湮灭。”
又一阵风吹来,天地喧嚣沸腾,鬼哭狼嚎,像是亡魂在泣诉,但我知道不是,亡魂早散了,不散的是这片大地和山谷。
卿萝轻轻叹息,说道:“这片土地据说曾是沃土,但连年之争将它变得残破不缺,如今已成废墟,成了死地。听说,那个时候涂荒雪地上争的还是沧澜和墨池,后来墨池的魔君战死,墨池一夜溃亡。如今就算还能遇上墨池族,也是魔奴了。兴衰荣辱,眨眼之间。”
我看向那些屍花:“它们会成妖成魔吗?”
卿萝也看去,淡淡道:“不知道,不过一旦它们成妖或成魔,要么便变成我们路上所遇见的那些魔奴,要么运数好,成为高高在上,践踏生命的魔君贵族。魔界这片大地,就是不断生出新族群,又不断有族群没落和覆亡。”
“夺地才能生存,如何不争。”我轻声说道。
天空流云翻卷,又起长风,雪花吹面,带着料峭清寒,耳边啼哭声不绝,夹杂刀戟撞击和铁衣破碎声,闻之发怵。
魔界应该还有很多这样的地方,但虽然变为废墟死地,可大地与人不同,再破败的地方都会枯骨生花,只是不知道再抽新芽,要沧海桑田到几时了。
我往大河涌向的天边尽头眺去,想起沈老先生所说的那方积满屍体的湖潭,不知它在何处,又存世了多少年。
风雪渐渐变大,杨修夷他们打猎归来。
收获很好,木萍她们很开心,着手去处理。
我站在一旁看了阵,觉得身体又困了,准备去睡觉,手被杨修夷拉住。
我抬眸看他,他眉心轻轻拧着:“心情不好?”
我的心头闷闷的,不知道说什么。
那些猜测,我明白是胡思乱想,可我控制不住这种情绪,所以我选择了最愚蠢的逃避。
可他分明说会跟我解释的,这么多天了,一点都没有要说的意思,我也不好开口问他。
想了想,我选择了一种迂回方式:“杨修夷,有没有人逼迫你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呀?”
他一顿:“有人欺负你了?”
“不是,”我轻皱眉,说道,“我换个说法,有没有人给你下药呢?就比如……蔡诗诗对左显那样。”
他沉默了下,说道:“谁敢?”
“那如果有人怀上你的孩子呢?”
他看着我,半响,说道:“……你在想什么?”
“假如呢?”他的沉默让我心底浮起不安,“万一呢?”
“初九,”他认真说道,“不会有人给我下药,如果真的有,这个人活不过七天,更不说十月怀胎。”
“为什么是七天?”
“折磨。”
平静说出来的两个字,但让我觉得他是真的生气。
我点点头,说道:“这种行为的确不可取,虽然女子在这种事情上面受欺负的比男子要多,但真要遇上了,一定要同你这样性子强硬的才好。你看左显,性情太温顺了,蔡诗诗非但没有得到惩罚,反而登堂入室,委实可恨。沈云蓁和左显的情况又有些不同,他们当时都是受害者。但是绝大多数姑娘遇上此事,要么就嫁给了加害者,要么自己寻了短见,律法对她们的保护也未见得多好,还不如前朝呢,整个男尊女卑的世俗就更不用说了。”
脸颊被他轻轻捧起,他皱眉看着我:“初九,你这……”
我顺势抱住他的腰,与他更贴近一些,小声说道:“杨修夷,我是在胡思乱想,但现在没事了,我不会再心乱,你亲一亲我。”
他眼眸盈起笑意,在我的额头上面吻了一口:“有时着实不知你脑中究竟在想什么。”
我回他一笑,往他怀里靠去。
清幽杜若漫天匝地将我环绕,我轻笑说道:“在想……你呀,我现在可聪明的,只有你可以乱我,你要觉得荣幸,我可是美人倍出的月家族长,很多人追在我屁股后面想寻我的月牙儿。”
“自是荣幸,”他语声含笑,清沉说道,“只是,我如何乱你了?”
这个就不告诉他了,而且,那姑娘到底为什么找他,他为什么躲着人家,我都还没弄清楚呢。
我闭上眼睛,没再说话,手臂收的更紧一些。
吃完东西,天色彻底黑下,我们原地扎营休息。
我和唐芊木萦,木萍她们睡於一块,睡前听她们说起嵯峨岛,还有我先祖的故事,还有这千年来,她们失去的同伴。
春秋置换,寒暑枯荣,着实唏嘘。
隔日继续赶路,我仍和姜淑宁坐在最后一辆马车上。
本来还想问些东西,但她撑不下去了,我便没问。
马车在风雪里行的并不快,差不多是出发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里,她咳了一口鲜血,死在了车上。
我抬手将她涣散的眼睛合上,心里没有半分报仇的快感,异常平静。
屍体被就地掩埋,我抬手掀开积厚的白雪,白泽他们往下挖了数尺,将她放入进去。
没有立墓碑,也没做标记,大地亘古无垠,苍茫冬雪终究会抹去一切。
手被杨修夷轻轻握住,大掌暖和如旭阳,寸寸温着我僵掉的手指。
我转过头去,他在雪地里眉目如洗,朗如清月。
“我不觉得悲凉。”我说道。
他淡笑:“有谁说你在伤情了吗。”
“好吧,”我低低道,“还是有的,无关恩怨,只是生命。”
他垂首吻我,柔声说道:“回车上吧。”
“好。”我点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