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情况下,周衡实在不忍再雪上加霜。
只是,周衡的一时不忍,一时大意,却让恩师丧身火海。
周衡为赵父换寿衣时,检查了伤口,那伤口看似野兽的爪痕,仔细看又很蹊跷。
周衡父亲是仵作,他跟着父亲也学得一些验屍的本事。
赵父身上的抓痕比野兽的抓痕要深得多,且每一处,五道血痕的间隔都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差别。
野兽抓人,爪子总有伸缩度不同的时候,怎么可能每一处都一模一样?
周衡沿着去大堤坟场的路,一路找过去,打斗的痕迹找到了,却没有在现场发现半只野兽的足迹,连一根毛都没看见。
周衡越发感觉事有蹊跷,匆匆赶回镇上,远远地便见火光冲天,是徐婉儿家的方向。
在镇子入口,遇到了带着孩子看病回来的徐婉儿。
周衡一把拉住徐婉儿,把她藏在自己家中。
等周衡赶到徐婉儿家,两处宅子都已烧成一片废墟,卧病在床的教书匠葬身火海。
周衡恨自己未能察觉危险,恩师的死,自己难辞其咎。
当天夜里,周衡把心里的疑惑说给了自己的父亲和徐婉儿。
老父亲当即立断,让周衡带着娘亲和徐婉儿连夜离开。
周衡不甘心徐婉儿一家含冤被害,带着娘亲和徐婉儿奔大堤附近而来。
沿着大堤一路走下来,还可见陆陆续续的灾民,三个人抱着一个生病未愈的小小婴儿,混在灾民里面。
只是,没有哪里肯收留安置灾民,只有老百姓勉强分一点裹腹之食。
直到行至乐阳县,才遇到一个爱民如子的知县。
周衡用手里仅有的一点银两,买下一处院子,给娘亲和徐婉儿住。自己到街上去流浪乞讨,一来避嫌,二来掩人耳目。
不出所料,没过多久,安阳县令和仵作便相继因病离世。
听到父亲去世的消息,周衡在易水大堤上站了整整一夜。
耳边是易水奔腾向前的嘶吼声,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徐婉儿的儿子,因为当时没能好好医治,落下了病根儿,五岁那年夭折了。
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徐婉儿心如死灰,她知道一家人都含冤而死,可是自己一介女流,想要报仇谈何容易,况且连仇人是谁,在哪里,都不知道。
徐婉儿抱着儿子冰冷的屍体,站在易水大堤上,想要一跳了之,被急急忙忙寻来的周衡一把拽了回来。
两个人坐在大堤上,哭了一宿,也谈了一宿。
周衡这几年多多少少查到了一些东西,都是修堤惨死的人,家中突遭变故。
第二天夜里,两个人去挖了赵贤的坟,掘地三尺,未见半根屍骨。
再挖其他的坟,同样都是空坟。
这件事比他们想象的要大得多,可怕得多。
黑沉沉的夜里,周衡跪在一片空坟之间,求徐婉儿活着。
她活着,他心里还有个着落,她死了,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查下去。
对他们来说,真相渺茫得就像汪洋大海里的一只小船,随时都会被风浪掀翻。
可是,若不去为之努力,仿若行屍走肉般地活着,倒不如跳进易水来得干净痛快。
第二天,徐婉儿去了县衙,跟知县求了一纸文书。
从此,风尘里讨生活,不过是为了从男人酒后,听几句蛛丝马迹。
而白日里装疯乞讨的周衡也越来越疯癫,整日里在口中念着不明所以的1、2、3……
现在已经念到三十几了。
周衡的娘亲,前几年生病过世,如今就只剩下这两个人相依为命。
徐娘子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厚厚的本子,上面一页页记着的,是他们这二十年,搜寻到的蛛丝马迹。
上面记录的三十多个人名和卓云帆手里的名单,都一一对上。
卓云帆从桌案后起身,亲自扶徐婉儿起来。
面对徐婉儿,卓云帆不知该说些什么。
忏悔吗?为官府无能。
可是,谁又能保证这恶人里面没有官府的参与?
感谢吗?为弱小百姓的坚持,为案情提供如此重要线索。
在徐婉儿和周衡失去的亲人和青春面前,在那八十三缕冤魂面前,这些都自惭形愧,无地自容。
卓云帆把徐婉儿扶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
对着徐婉儿深深地作了一揖。
“卓云帆誓死查明真相,告慰逝者英灵,还百姓一个公道。”
徐婉儿诚惶诚恐地站起来,想伸手去扶钦差大人,又怕自己弄脏了钦差大人的衣服。
正尴尬间,门外一个声音响起:“徐姐姐,你来给我送花生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