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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飞羽被赶出太守府时就连身上唯一一件一路伴随他风雨兼程自己那位师父亲手缝制的青衫道袍已是破烂不堪,好些地方都露出了被马鞭抽的出血的皮肤,这位从未如此凄惨过的年轻道人轻道一声却邪何在,那柄下山之时真人马丹阳所赠宝剑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太守府重新回到他身上,祝飞羽仍记得那冷峻甲卫说的一句话。
“年轻人,以后若是想假扮上清观王道长弟子那般人中龙凤人物,还需要给自己弄一身行头才行,你看看你旁边这五人,哪一人不是衣冠楚楚?唯独你衣着蒌缕,你觉得会有人相信你是那将会继任上清观掌教之位的神仙道长?”
祝飞羽不知为何世人就觉得上清观的弟子就应当是仙风道骨,就说自己那位小师兄,若是被世人看到又有谁会相信这虎头虎脑小道士就会是堂堂上清观一代掌教最疼爱的能洞悉天机的弟子?祝飞羽拖着一群一拐的腿来到了一处衣裳定制处。
“大叔,贫道这有一银子,你看给贫道弄一身像样的道袍。”祝飞羽为人实诚,说话更是实诚,那一路骑着来的毛驴变卖之后的银钱索性被他一咕噜拿了出来。
那老板也是一个心善之人,虽少不了商人的利益观念,却也心疼眼前这年轻人的伤痕累累,太守府的事情他倒也知道一些,便认定了眼前年轻人定是吃了太守府的亏,他从一个小小裁缝做到如今在这清灵境内名声远扬自是知道人在落魄时候的心酸,有时候为了吃一顿饱饭指不定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若真是衣食无忧,又有谁愿意做那流落江湖的游侠儿。他拿出店中平日里裁剪所备的金疮药交给年轻道人。
“小兄弟想要什么样的?云纹或是水纹?白袍或是青衫?需不需要配宫羽?”
“不须,贫道万万不敢。”
祝飞羽接过金疮药朝老板笑了一笑。
“云纹水纹乃是道门真人才能穿的花纹,至於白袍贫道还不够那个资格,更莫说是宫羽,那是掌教师叔才能佩戴的东西,大叔只需要与贫道做一身青衫道袍即可。”
那老板听这年轻人说得是头头是道,心道眼前这年轻人说不定真是哪个不世出道观的弟子,当下便也客气了一些,祝飞羽换上了新道袍,抆拭了金疮药,除了脸上几道鞭印之外倒也看不出多大区别,世人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这位虽修道却曾受佛门高人点化的年轻道人,祝飞羽从怀中玉瓶中摸索出一颗随意出现在人间皆会引起疯狂的灵丹妙药交与老板手中。
“大叔,贫道身无长物,只有此物相赠,有此灵丹妙药服下,大叔虽不说能活一百岁却也此生无病无害。”
留下那枚丹药,年轻道人便一群一拐离开铺子,那老板仔细看了一番这粒黝黑并无任何光彩的丹药摇了摇头。
“年轻人的心意我领了,只是这东西可不能乱吃。”
他将那粒丹药随意丢至了大街上任人踩踏,最后被一流浪野狗叼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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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飞羽再至太守府时,已是月上中天,年轻道人不忍打扰府中家丁休息,便在外盘膝静坐一夜,依旧是身负宝剑,换了新道袍,却是比之前气派多了,待到翌日天明府门才打开,那下人见是昨日才来过被揍的丢出府门的道人,不由得眉头紧皱。
“你这骗子莫非还真骗上瘾了不成?我家将军心善放你一条命,你还不赶紧离去,还回来作甚?莫非真觉得自己命长了不成?”
年轻道人对此不惊不喜,他轻身站起身道。
“贫道乃上清观当代天师王九楼道长门下弟子祝飞羽,听闻府中小姐恶疾缠身,特来相救,还望大哥能与贫道引荐一番,若是冲了恐小姐会有变故。”
那下人见此情形冷笑不已。
“好啊,那你先等等,我这留为你去引见太守大人。”
年轻道人并未等来真正太守相见,倒是遇见了昨天同样一帮人,那冷峻将军犹在,见是祝飞羽前来,更注意到昨日里不翼而飞的宝剑此刻又重回这年轻人身上便恼怒不已。
“哪里来的江湖术士,莫非你真以为你会了一些妖法就可冒充上清观弟子不成?给我打,今天不需要留情,给我往死了打,所有后果我来负责。”
昨日里才被鞭策无数次伤尚未痊愈的年轻道人任凭拳打脚踢依旧巍峨不动,直至五脏六腑受创嘴角鲜血直流都不曾动过,只依旧笑道。
“将军不论怎么打贫道就是贫道,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贫道便是王老天师弟子祝飞羽,祝飞羽便是贫道。”
那将军更是恼羞成怒。
“堂堂上清观真人坐下弟子不会任何手段,任凭我等凡人棍棒相加都不还手?你这笑话着实不怎么好笑。”
年轻道人抆拭了嘴角血迹,露出一个淡淡笑容,牙齿之上已是鲜血淋漓,他笑道。
“贫道下山时师叔赠剑是要贫道行走人间斩妖除魔,如今无妖无魔,贫道便不出剑。”
“哦?是吗?你以为你能挨打本将军就真信了你的邪不成?你可知前面那些自称是上清观弟子的家伙给了太守大人多大的希望?又可知道这些家伙给了太守大人多大的失望?本将非是滥用私刑,只是有件事情本将希望你们这些江湖术士明白,那便是这天下所有人都欺得,便是当朝皇帝与当朝几位皇子你们都能欺,唯独太守大人不可欺,若你们这些江湖术士还有点良心就应当知道我们这位大人有多不容易。”
那将军道完便亲自下台阶紧紧抓住年轻道人脖子。
“你可知我这么一用力下去你就会立马上黄泉路?”
“贫道自然知道。”
年轻道人依旧任由这将军施为。
“可贫道已经说了,贫道就是祝飞羽,祝飞羽就是贫道,便是将军杀了贫道,贫道依旧不会还手。”
“是吗?”
那将军陡然发力,但终归是在即将掐断年轻道人咽喉时收了手,一脚踢在这道人小腹,直将其踢出十丈开外。
“滚,有多远滚多远,若是再有下次,本将军一定会收了你的小命。”
年轻道人第二次被赶出太守府,虽并未被收走宝剑却比上一次来的更加凄惨,这次倒不止是腿瘸了,就连五脏六腑都受重创,三步一踉跄,五步一停歇才到了一处面馆。
“老板可与贫道一碗素面?。”
在被面馆老板赶出面馆之后,年轻道人又到了另外一处烧饼摊。
“老板可与贫道一块烧饼?”
“老板可与贫道一些剩菜剩饭?”
“老板可愿意让贫道收拾这些残羹剩饭?”
……
都说世态炎凉,这位年轻道人终於在忍不住饥饿遍寻无果之时饿的躲避在了别人屋檐下,那瓶临别之时师父所赠的丹药依然被其紧紧撰在手中。
“师父说这些丹药让贫道用来行善人间,如今贫道尚未完成师父所托怎好意思服用丹药充饥?”
祝飞羽就这么靠在墙角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夜半,天降大雨,年轻道人浑身被衣衫湿透,躲在墙角坐看雨水成河,有一野狗不知从哪里叼着一块已经发霉的馒头冒着漫天大雨来到墙角,将那已经发霉的馒头放到年轻道人腿上。
年轻道人不禁叹道。
“世态炎凉,没想到贫道竟然是被一只狗救了,也罢,狗兄弟,你若是不嫌弃,将来便与贫道一起行走天下,斩妖除魔,完成掌教师叔所托付,不过在此之前还要做一件事情才行,那便是太守女儿如今身染重疾,贫道必须要救她一命不可,这太守乃是当朝不可多得清官,贫道资质愚钝,比不得小师兄,却也知道掌教师叔让贫道斩妖除魔不仅仅只是斩妖除魔,这匡扶天下大义之重任也同样交给了贫道,掌教师叔如此信任贫道,贫道如何又能让上清观蒙羞?”
“狗兄弟,贫道明日里一去定是凶多吉少,那将军今日对贫道留情已是大恩,贫道若是再去铁定会死在太守府,若是贫道死了,你便将贫道怀中丹药叼到大小姐那里去,此丹乃师父毕生心血,能平世间妖邪,能镇天下鬼魅,自然也能解小姐重疾。”
“待贫道死后,狗兄便将贫道头上玉簪送去上清观,即便是万水千山也不可懈怠,掌教师叔见此玉簪便知贫道已离去,至於贫道身后剑,此剑名为却邪,与马师叔心意相通,若是贫道离去,此剑会自己认得回上清观的路。”
这位被天下人说是上清观将来掌教真人的年轻道人就此怀抱着这只野狗香甜睡去。
祝飞羽梦见许多事情,梦见当日里被自己那位最为尊敬的师父带上送仙山时情形,也梦到了师兄师弟欢聚一堂的画面,也梦到了自己死去之后送仙山三位真人骑黄鹤而来接自己回山,也梦到了自己那位最是佩服的小师兄抱着自己的遗体说师弟就算是驾鹤西去来世也定当是上清观的弟子。
年轻道人这一夜就在自己这稀奇古怪的梦里过去,那只野狗如同懂人心一般一夜也不曾离他而去。
这大雨下了一整夜也不曾停歇,第二日一大早年轻道人便带着那只陪伴其一整夜不曾离去的野狗第三次到了太守府。
依旧是那仆人开门,在见到是已浑身湿透的年轻道人前来时已彻底放弃。
“你这年轻人倒真是百折不挠,我最后奉劝你一次离开,待会莫要被将军看到了要了你的命。”
“将军若是能看到自是最好。”
那瘸腿的甚至一夜都五脏六腑气血翻涌的道人一如既往笑道。
“贫道就是祝飞羽,王老天师乃家师,贫道受掌教之命令行走天下斩妖除魔,有掌教玉簪为证。”
“你这年轻人当真是不知好歹,既然你一心求死,那也怪不得我了,真当以为我家将军不敢杀你不成?你且等着,马上就有你好看的。”
那仆人关了门不多时便有之前武将怒气冲冲而来,这一次来却已经带了北魏刀在手。
“你真不怕死?”
“贫道如果怕死今日便不会前来,将军若是信任贫道就应当让贫道前去一试,若是贫道治不了小姐的病,将军到时候再杀了贫道也不冲……”
“不用了。”
那冷峻将军冷声道。
“本将军已经看过太多如同你这般说辞之人,若是你见了小姐依旧治不好,太守大人也定然让你平安离去,并且会以金银相赠,到时候你说本将是杀你还是不杀你?你可知道本将已经对你们这些江湖骗子恨之入骨恨不得株连九族?”
“贫道没有九族,贫道不过孑然一身而已,将军若是信不过贫道,大可一刀杀了贫道就是,贫道始终是那句话,贫道就是祝飞羽,祝飞羽就是贫道。”
“那好,那本将现在就送你上黄泉路。”
不待那将军一刀挥出便有一声音远远传来。
“将军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