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僧已经说过,小僧眼睛瞎,心不瞎。”
司马云总算明白自己这么突如其来一顿斋饭却是阴差阳错的捡到了宝贝。
“我希望大师在见到我们几个人的时候不会替我们念往生咒,因为我们还不想死,不过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可能会死很多人,大师应该跟着我们前去看一看,你说过你不管活人,只管死人,能超度那么多人对大师来说也算是功德一件,大师以为如何?”
这和尚沉默约摸一杯茶时间,随后才轻声道。
“小僧也许忙不过来,小僧如今修为不够,一次性超度不了那么多人。”
“大师可以连着几天几夜不睡觉。”
“小僧也是要吃饭的,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超度更多的人。”
“那看来大师在这接下来的一路上恐怕都要提前念诵往生咒了,不然到时候恐怕真的忙不过来。”
“施主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瞎眼和尚空洞的双眼看向司马云,虽并无眼睛,司马云却像是被一双能洞穿世间所有人和事的眼睛紧紧锁住,心里的秘密都掏空了一般。
司马云深吸一口气,随后缓缓道。
“大师从哪儿看出来我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这和尚双手合十微微颔首道。
“小僧这一路上来遇见不少人,形形色色皆有,不过在小僧看来却只有活人与死人区别,施主不太一样,因为施主是小僧遇见的第一个杀人还要自己请和尚为被杀的人超度的人。”
“那可能是因为我知道佛门弟子每超度一人,修为便深一分,也许我不过是希望大师能多超度一些人,多提升一些修为,到时候真正面对屍体堆积如山之时才能忙的过来,大师你以为我说的如何?”
“甚好,不过小僧这晦气和尚不是哪里都能去得,因为小僧总是会被人赶出来,不知道能不能到的了施主要去的会死人的地方。”
“应该能吧,那地方很热闹,总不会跟一个盲僧人一般见识,更何况如果他们不让大师去,大师也可留在山下,以大师念力,想必超度山上的人并不难。”
瞎眼和尚再没回答这个问题,斋饭很快送上来,他虽然饥肠辘辘,不过吃的却很慢,尽管是再平常不过的粗茶淡饭,他吃的很认真,认真到一粒米都不剩下,司马云要替他换一双鞋子,说是接下来的路不好走,一个穿着布鞋的和尚跟一个穿着草鞋的和尚不论去到哪里待遇肯定都不会一样,只不过被这僧人婉拒。
他说穿草鞋行走人间也是一种修行。
第二天他果真继续穿着千疮百孔的草鞋行走在冰天雪地中,昨夜里死了三个人虽造成不小轰动,官府也来查证,只不过明知道是谁干的却死无对证,官府没有骚扰这些西楚来的贵客,因为他们知道两国结盟正在最关键时候,不过死三个人而已,比起两国联手这等大事实在算不得什么,若是闹出什么么蛾子来也不好收拾,不过一个巨鲸帮帮主,比起这些西楚贵客来实在微不足道。
这百人虽风尘仆仆却难掩高贵之气的队伍中一夜之间多出来一个瞎眼和尚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因为这和尚不骑马,他始终步行,并且并无三教中缩地成寸的神通,他每走几步就要清理草鞋中积雪,每隔半个时辰便会落下很远,有时候遇见冰天雪地中死屍或是死去的动物都会停下来默念一遍往生咒,他分明瞎眼却能看得见,本都以为这不过是一个苦行僧而已,像这等坚持信念的苦行僧实在太多,并不稀奇,谁曾想这和尚每每落下司马云都会停下队伍静静等候,一直等他从淹没脚踝的积雪中跟了上来。
李沐智为他削了一根竹子,这样方便他认得路,这瞎眼和尚也默默接下,这么一来的确方便许多。
只是两三天下来坐在马车里的气宗大小姐最终还是忍不住找到司马云。
“这和尚莫不是你又从哪里诓来替你做事的?他分明不过一个瞎眼僧人,我打算与他一些银两,送他上路,这样下去总会拖延我们路程,你意下如何?”
“不如何。”
马背之上身着青衫的司马云摇摇头。
“他不是我诓来的,他是我的贵客,既是贵客,便要以礼相待,不过就是等候一点时间而已,算不得什么,你若实在不忍便让他与你同乘一辆马车,这样肯定会舒服许多,不过我估计你除非将他绑过来,不然他可能不会那么做。他的一切都是一种修行。”
“修行?我没听错?杀伐果断几乎灭了温家堡满门甚至亲手送张明月去死的人什么时候也会开始信佛了?”
“张明月不是我杀的,是你杀的,难道不是吗?是你亲手将他刺进姜水,如今我不过是找了一个曾经见过他的人打扮成他的模样混淆视听而已。”
“……”
何清秀再也说不出来半个字,只在这时候峨眉明月却骑马走了过来。
“我算过你杀他的时间,他应该没死,我见过他,不过他好像记不得很多事情,甚至记不得你们。”
“就算他没死我也会再次送他去死,只有让他死才能消去我心头之恨。”
“你既如此想让他死,又怎会心心念念心里都是她?莫要骗人了,前几天夜里夜宿荒郊之时我听你说梦话说到了他的名字。不过却不是说的你要杀他。”
“我说什么了?”
“你说你恨他,可是我知道对於女人来说,真正的恨是从来不会拿到嘴里来说的。”
关於张明月的话题戛然而止。
因为这时候停下半天的队伍瞎眼僧人终於是追了上来。
他手持一根青竹,每走两步便探一步,一直到这队伍最前面,老爷子这几日因为拗不过气宗大小姐,便与她同乘了马车,所以队伍最前面除了峨眉师祖之外就是司马云李沐智李玉湖三人。
瞎眼和尚於马前盘膝而坐,开始双手合十默念起往生咒来,那根青竹好似成了他的朋友一般静静矗立在一旁,众人不明所以,脾气不太好已经忍了好几日的王木生正要上前驱赶时候却被人拦住。
不是司马云,而是只剩下独臂才从马车里走下来的老爷子。
对於这位剑神,王木生虽极少与他说上几句话,不过却是打心眼里尊重且敬畏,哪怕这老头子其实安心下来接触也会发现是一个很有趣的老头儿,除了喜欢喝酒之外并无其他古怪癖好,甚至这队伍里面不少醉心於武道同伴遇上有不解难题时都会虚心请教,偏偏这位陆地神仙还并无半点架子,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所以这么些日子来光是这队伍里得老爷子指点而破境的人都不下十个。
王木生虽不明所以,但老爷子拦住去路,他哪怕再不服也不敢多冒犯,只是放低了姿态不解道。
“老爷子莫非认识这和尚?”
“不认识。”
分明才过了两三年便重归故里的老剑神轻轻摇摇头。
“不过古人便说了三教不可欺,我等如何能欺负一僧人,既耽误这些日子倒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权当歇息得了。”
老爷子缓步走至这瞎眼和尚身后,司马云身前,这队伍中唯一能有资格与老爷子平辈论交的也只有峨眉师祖一人而已,李玉湖不算,因为他不晓得比剑神大了多少岁,事实上就算李玉湖肯,他也不会那么做,因为有峨眉师祖出现的地方,他都不会距离太近。
“老爷子看出什么端倪?”
司马云不禁轻声问道。
“看不出。”
老剑神再度摇摇头。
“老夫虽曾经见过不少三教之中高人,佛教之中也认识那么一两个,除去天门山苦行僧与渡劫寺三宝圣人之外,恐怕就只有九华山当初那位,只可惜那位始终不肯出现於人前,就连老夫也不知道那年轻扫地僧人是什么来头,不过纵观前几位圣人,苦行僧已三十载不出江湖,三宝圣人也再无音讯,这二人皆是百岁高龄,实在不像眼前这位大师,所以老夫也不能看出其来路,事实上这天下高人不少,但毕竟非武道中人,所以不被江湖中人熟知却也能理解,老夫倒是想问问你,这位大师是你带来,他这么念咒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不清楚?”
“我知道一些,他说他只超度两种人,一种是快死的人,一种是已经死的人,我可不认为咱们这里会有人死。”
司马云到底说对了,这苦行僧并非超度这百人队伍,因为在五六个呼吸之后天际便传来马蹄阵阵声音,再过不多久已能看见这些人面容,像是江湖中人,他们骑着快马,不过却并非追人,反而是追一条狗,一条嘴里叼着一只烧鸡的狗。
这条黄狗竟然是比马还跑得快。
众人不禁愕然。
难不成这瞎眼和尚竟是在为这条狗超度?毕竟看那架势,这条狗像是与他们有天大的仇怨一般,恐怕距离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也不会太遥远。
二三十位好手想杀一只狗实在太过简单,只是却不明白和尚为何一遍往生咒念过之后竟还重复第二次,似有无穷无尽之态度。
有良善之人打算从这二三十人手下救下这条狗,不过看那二三十人不得手誓不罢休架势只能退却,才来魏地,惹出麻烦并不是什么好事。
一条狗而已,死了也就死了,总比不得二三十条人命,更何况和尚已经念了往生咒,亦不算让这条狗尝不到人间温暖。
只不过当快马之上的二三十人被飘着出去的司马云用王木生的刀全部斩於马下之时,众人才明白和尚超度的是谁,也终於明白为何念那么多次往生咒。
“我很不明白,昨天晚上你因为我杀人而不愉快,怎的今天会突然自己出手杀人?莫非你认识这条狗?这的确不是一个好笑的笑话,因为你才回北魏,就算你曾经认得这条狗,两年过后,它也许都变了,为了一条可能并不认识的狗杀这么多人,我不是很明白你是怎么想的。”
司马云身形飘逸如蜻蜓点水,正在不少人惊讶能将杀人变成一种艺术之时披着张明月面容的李玉湖一句话却让众人不禁同时心生疑问。
还了王木生的宝刀,瞎眼和尚也终於念完往生咒,拄着青竹继续踩着破烂草鞋继续上路。
司马云拍拍手轻声道。
“我不认得这条狗,不过我应该见过这条狗的主人,因为我听天下人说他的主人总是跟它形影不离,也只有他的狗才会如此大胆从别人嘴里抢食物,或许并不能说是狗大胆,也有可能是这条狗逼不得已才会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