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颜立本在烧水,等滚水了,先下一拨进锅里,猪肉白菜馅的饺子,几人吃得喷香!
正吃着,傅声立在门口,小声喊:「姐,娘让我喊你吃饭呢。」
这是煮了饺子吧,傅声嗅嗅鼻子,喊完之后挪不动脚,馋得差不点没流哈喇子。
「是傅声啊,快进来,让你大娘给盛碗饺子,一块吃点。」颜立本喊他。
傅声稍冲疑,还是进来了,颜冬雪和颜冬青岁数都比他大很多,他几乎不来颜家玩,乍一进来,还有点拘束,难得害羞起来,大口吃饺子,也不咋说话。
徐兰英本来是派他喊傅冉回家吃饭的,等了半天姐弟两没一个回的,端碗过去一看,想脱鞋底子抽人。
她咋就生了这两不省心的东西呢,水饺多精贵啊,让吃还真吃起来了...
「家里饭烧得多,快都回去啊。」
廖娟招呼她进来,笑道:「够吃,够吃,燕子她娘,也进来吃点!」
徐兰英先瞧眼二闺女,有点难为情,总觉着二闺女看她时,眼里带着谴责。
廖娟没察觉她娘俩之间的别扭,热情道:「又不是外人,快进来啊,还是...你觉着咱家碰到麻烦了,怕沾上事儿?」
徐兰英心里一颤,忙说:「不是不是。」
说话间,也就进来了,犹豫道:「冬雪她爹那事儿,矿上咋说了?」
廖娟叹口气:「还得等明天矿上开会,谁知道咋说...」
徐兰英不知道该说啥好,只能挑好话讲:「也别太担心,没有功劳有苦劳,冬雪她爹好赖就老职工了,厂委那边怎么也得讲点人情。」
周一大早,开大会。
厂委、工会、车矿间工人代表,满满当当挤一屋子。
作为事发时的两个当事人,颜立本和祁年阳也都在。
大会由梁矿长主持,他先简短说几句,接着就离心机爆炸事件发表看法:「这事咱们厂委跟工会私下商量过,爆炸原因到底是什么,没人知道,现在当着大家伙的面,我们给两位工程师个机会,让他们各说当时情况。」
这点没人有意见。
梁矿长环顾一圈,对颜立本道:「老颜,你是主要负责人,你来说。」
从离心机出故障,到去上海买零件,再到爆炸,除了最后一步他不清楚情况,前面没啥好隐瞒,颜立本都照实说。
关於爆炸,他做了两点猜测:「车间的工友也都知道,普通明火无法引起铀燃烧,特别是高浓度的铀,点把火放上去都不会有动静,所以排除任何人故意纵火。」
「引起爆炸,需要中子轰击,所以也排除车矿间普通工友。」
时下工人普遍文化程度不高,不少人跟徐兰英差不多,大字不识一个,别说中子了,如果不进厂,连铀是啥玩意都不知道。
他说这番话,无人反驳,大家伙皆松口气,人堆里的傅燕突然问:「大伯,你懂不懂啥中子不中子的?」
颜立本选择说实话:「我懂。」
众人又没再吱声,互相看了看,不知道该说啥好。
这时,祁年阳道:「我不懂。」
他摘下眼镜抆了抆,又戴上,看向颜立本:「上次喊你去我家坐,我还问你中子的事,颜同志,这事你还记得吧。」
颜立本咬咬牙,承认:「记得。」
廖娟一旁听得快要气死,离心机爆炸可是要命的大事,她男人咋这样死脑筋,就不能抵赖说他不记得啊!
「祁同志,你说不懂,就是不懂了?!」廖娟忍不住开口。
祁年阳没有生气,笑笑说:「不信可以问问其他人,虽说我早年在苏联留学过,但并不代表我学艺多精,论本事,我比不上颜同志。」
此话一出,廖娟就知道她家老颜完了,这锅除了他背还能有谁!
果不然,有工友出声道:「梁矿长,这事该谁负责,还不清楚?!」
「从头到尾都是颜工程师在负责,颜工程师你说吧,是不是敌人派来的奸.细,存心破坏咱们搞生产!」
「对,他祖上还是资.本家,谁知道跟外头人有没有啥联系!」
「这事得彻查!」
「......」
大家伙七嘴八舌的说,吵得一团糟,梁矿长拍拍桌,拔高嗓门道:「好了好了,都别吵吵!给咱们个商量时间,肯定会给大家交代!」
甭管咋说,矛头都指向了颜立本,厂委和工会商讨之后,一致决定,先撤了颜立本总工程师的职务。
廖娟头一个不同意:「真要撤除,也该撤祁工程师,老颜并不在场!」
梁矿长猛拍桌,怒道:「正因为这样,老颜才是玩忽职守!」
其他人皆沉默,离心机爆炸不是小事,上头追究下来,总有人要背锅,即便眼下事情还没调查清楚,颜立本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晚上梁矿长来了趟颜家,廖娟心里还存着气,瞧见他,不咸不淡的招呼:「来了啊。」
跟白天怒砸桌判若两人,梁矿长赔笑道:「嫂子,还生我气呐。」
廖娟哼了声,心里也清楚梁矿长是公事公办,她不高兴也得这么干。
「是老梁啊,快进来坐。」听见梁矿长说话声,颜立本忙吆喝他。
「哟!看书呐,你可真行。」梁矿长是真佩服他,要换成别人,还不得郁闷个半死!
「我始终想不通哪里出了差错,这不,查查资料,先理清楚头绪。」颜立本摘下老花镜,招呼梁矿长坐,又泡杯热茶。
梁矿长喝了口茶,叹叹气道:「老颜,这回我就是站在你这边,才要这么做。」
说着,他压低声音:「老颜,我是为你好,趁早掸开是好事,我倒要看看以后咱们矿上还能出啥幺蛾子。」
他话里的意思颜立本明白,沉吟道:「咱们没凭没据,不好乱怀疑人,兴许...就是我的失误。」
眼下时局乱,颜立本特不屑用下三滥的手段给人按上莫须有的罪名,罪名一旦落实下来,都永无翻身之地。
梁矿长也明白其中厉害,所以才想了这招,甭管这事怪谁,先把颜立本责任追究了再说,堵住其他人口舌,至於以后...他可就等某些人的尾巴往外露。
晚饭,廖娟炒了个菜,又让颜冬青去打壶酒,请梁矿长在家喝一杯。
颜冬青竖耳朵听他们说着,想到祁瑞安一家,垂下眼若有所思。
「老颜,这事你别怪我。」梁矿长端碗跟他碰了下。
颜立本并不放在心上:「身子不怕影子斜,不是我干的,我不会有负罪感。」
说着,他话音一转,有点担心:「就是冬雪那儿...会不会因为我,没法调回来?」
自个兄弟被人坑一把,梁矿长心里挺不是滋味,总觉着有亏欠,拍胸脯道:「这事你放心,我来办,这不眼见就招工了吗?赶紧的,打个电话给冬雪那丫头,让她邮寄张报名表过来。」
闻言,颜立本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笑道:「来,老梁,再喝一个!」
两口子没耽搁,转天廖娟上班,用办公室电话往客什农场拨去,接电话的是张志刚,他听出廖娟声音,不觉坐正了身,忙问:「婶儿,找颜冬雪同志?」
廖娟知道他在打探口风,也不瞒着,嗯一声道:「麻烦军官同志帮忙喊下,说调她回来的事儿。」
对颜家来说是好事,张志刚却听得心里发沉,迈着沉重的步伐去颜冬雪住的农家院,喊她出来:「你娘打来电话,去接一下。」
颜冬雪还没去地里,听张志刚这么说,忙不迭跑去保卫科,张志刚在后头跟着,盯着小妮子的背影直磨牙,她就这么想回家呐!
颜冬雪是惦记家里了,跟廖娟说了好些话,又问她爹咋样。
廖娟瞒着没跟她说,只道:「你爹好着呢,就是总惦记你,这头已经说好,赶紧写个报名表,回头招工了就能调你回来。」
颜冬雪哎一声,又说几句才挂下电话,轻轻叹口气。
她想家,但也舍不得这里的人。
放下话筒,正准备出去,张志刚进来了,不让她走,指指对面的椅子说:「坐,我有话跟你说。」
「什、什么话。」颜冬雪忐忑坐下来,隐约也能猜到点儿。
张志刚默了默,又说了一遍:「颜冬雪同志,我想和你处对象,想和你结婚,想和你生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