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冬青把相机拿回来,傅冉不敢碰这摄魂的玩意儿,倒是蛋蛋,吸溜着哈喇子,蹭到颜冬青跟前,好奇的直瞅。
「叫爹。」颜冬青把相机搁桌上,抱起蛋蛋:「叫爹就给你。」
蛋蛋小脸上露出为难,瞧瞧颜冬青,又瞧瞧相机,哼哼喊了一声:「爹。」
颜冬青转开头笑,咳了声,又道:「再叫,大声点。」
「爹!爹!爹!」生怕颜冬青耳朵塞驴毛,蛋蛋扑在他耳边大喊,小脸涨得通红。
「好小子。」颜冬青没忍住,亲了他口,又捏捏他小脸。
蛋蛋忙摀住脸,一脸羞愤的瞪他。
亲人什么的,最讨厌了!
打从买了照相机,颜冬青就没停歇过,给傅冉和蛋蛋拍了好些张照,还把他们住的地儿也拍了下来。
傅冉约莫懂了,万岁这是在留作念想呢。
等颜立本和廖娟从外地回来,颜冬青让矿上工友给他们照了张全家福,胶卷拿去照相馆洗出厚厚一叠。
除夕这晚,两人哪也没去,坐被窝里看照片。
傅冉一张接一张看,然后发现了个问题:「三哥,您越来越不像皇帝了呢。」
刚来那会儿,颜冬青帝王架子很大,甭管是坐姿走路,还是待人接物,都很有气势,哪像现在,虽然时不时在她面前摆摆谱,但眉眼间却透着和气。
颜冬青也仔细看了看她:「你也不像个皇后。」
哪个皇后能像这样无忧无虑,笑得这么纯粹。
傅冉把脑袋靠在他肩上,轻声道:「您说以后我们回去了,再看这些,会不会像做一场梦?」
颜冬青亲亲她额,没说话。
夜里下了场雪,转天一早,雪厚没踝,傅冉裹着军大衣去裁缝铺,走半路上,马路牙子上的喇叭蓦地响了起来,全城哀乐。
进裁缝铺,几个大姐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是咋啦?」
「哪个没了?」
「我估摸着是大人物吧,要不咋这么大阵仗呐!」
正说着,邮递员过来送报,傅冉照常翻了翻,没忍住的抽了口凉气。
报纸头版赫然印着讣告,总理辞世。
大家伙儿一时没了声,抹泪默哀。
晌午回矿区,颜立本和廖娟两个直唉声叹气,在他们心里头,除了主席同志,总理同志是顶顶能耐的男人,眼下没了,两人都不大好受。
廖娟拆了棉花被里子,撕几块布条,先给蛋蛋胳膊上系一条,剩下的让傅冉他们也系了。
「可不许乱摘下来,尤其是蛋蛋,看好了。」
傅冉还是头回遇到这阵仗,再出去才发现,不止她家这样,大马路上的行人全在胳膊上系了块白布,举国戴丧。
这段时间,无论是粮站百货商店还是供销社,全都停止了任何供应,禁止一切娱乐活动。
颜冬青接到张志祥来信件,说修缮中的铁路遭到红袖章严重损毁,厂里彻底停了工,告诉他别再过去。
来这不短时间,颜冬青能看得明白,张志祥这是变相告诉他挨批.斗了。
这种动荡的局面一直持续到九月份,随着主席同志的与世长辞,无数红袖章蜂拥至首都,一路烧砸抢斗,发泄心中悲痛。
对他们来说,主席同志是红太阳,没了红太阳,心中哪还有光明。
这大半年来,傅冉过得晕晕乎乎,到底不算这里的人,她和颜冬青倒没有多大感触,只希望能太平,成天这么斗下去,早晚得完蛋。
裁缝铺里的几个回城知青都去了首都,要给主席同志开追悼会,还剩傅冉和三个大姐在,几乎没顾客来做衣裳。
这个节骨眼上谁再讲究吃穿,那就是往枪口上撞。
傅冉干脆关了裁缝铺,给三个大姐放假,带蛋蛋回乡下看看贺寡妇。
颜冬青也没别的事,干脆起自行车带娘俩回乡下。
比起动荡的城里,乡下要安稳许多,老农民除了胳膊系白布条,还和往常那样,三三两两,有说有笑扛锄头下地。
傅冉注意到了,贺寡妇的笑容比以往更盛,像是遇上了啥好事儿。
王桂香也是,宰了只老母鸡,蒸上一锅大馒头,热络的拉他们在她家吃。
「你奶腿脚不好,还让她忙活啥,都在咱家吃口算了!」
头两年农村收成不行,闹过饥荒,还是傅冉接济熬过来的,从那起,王桂香对谁抠门,也不会再对这侄女抠。
好说歹说,硬招呼他们在家吃了顿,傅冉不敢相信农村的光景突然变得这么好,饭桌上跟王桂香打听:「婶,你家粮食吃不完啊?」
王桂香直乐呵,掩嘴小声道:「咱们生产队把地分啦!就是自个干自个的,咱家上半年收了一千多斤小麦!」
搁往年,想都不敢想,上交了公粮,分摊到每个社员头上,能分到四十斤都该偷乐了,哪像现在,一千多斤小麦,交完公粮,还剩八百多斤,下半年不干农活都饿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