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彦今早见官家,把阴司断案略讲一遍。
陆侯听罢便知难处落在自己这边。
如果昨夜阴司杖责王氏,罚其前世罪孽,那他今日就可责罚潘生,惩戒其忤逆之罪。
可偏偏潘生为母求情,化解了两人前世业障,使得城隍无从定罪,只能不用律法。
眼下案子落到阳世这边。
他若惩罚过重,则显得不如阴司神明,惩罚过轻,又不能以儆效尤。毕竟忤逆害母,在王法中乃重罪。
来时他和刘彦讨论此案。
刘世才没提任何意见,他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也不能影响官家审案。
只说了一句话给官家参考。
他说:“昨夜潘子逑为母求情,我料今日王氏也会为子求情,陆兄届时可自行斟酌。”
陆侯一路都在思量他这句话。
刚才坐着用茶,他陡然明白了其中真意,此时心中已知如何公断了。
“潘子逑,你既已知罪,那你应该知晓‘忤逆杀母’是何等大罪了!”
“小生知道,乃千刀万剐之罪!”
潘子逑拱手回话,直面罪行。
周县丞捏须察言观色,暗道:“刘世才果真不虚言,此子全然悔过了。却不知大人如何责罚。”
陆侯落下茶点头,道声‘好’,接说:“你敢领罪,说明你深知罪行,依照王法该是死罪。”
“但此案背后牵扯你和庶母王氏前世恩怨孽障。”
“因此你死罪可免,依着最轻王法发落,也要杖责一百棍,你可受得?”
“小人愿受杖责。”
说着,潘子逑撩衣跪地扣头。
一旁王氏坐不住了,陡然走到大公子身边,持礼道:“大人说‘死罪可免’,为何又治我儿‘死罪’?”
“倘若真打一百无情棍,子逑他定当毙命杖下。”
“这不是违背了大人之言?”
“妾身罪孽深重,皆因我前世恶行,才招致今生恶果。”
“大人要打,请连带妾身一并杖责。否则就是断案不公。”
周县丞出言训斥:“大胆王氏,此乃大人定夺,岂由着你扰乱王法?”
“阴间孽债自有阴间管,眼下治的是他阳世之罪,吃不住一百棍,是他命中该绝。”
王氏张口欲言。
陆侯道:“夫人所言不无道理,潘子逑失魂数日,身子本来虚弱,若再受重刑,必将命不保存。”
“当今天子仁治天下,上月刚大赦。我临安因灾病死百姓无数,有罪的大多也都被瘟神剪命了。”
“潘子逑,你可愿以罚代罚?”
潘子逑一时难明白大人之意,拱手问:“请大人言明,小人愿受任何责罚。”
陆侯点头说:“我可免去你八十杖责,只打你二十。免去那八十,需罚银来抵。”
“罚来之银,用於救济穷苦,今年大寒,众多乡人无有棉衣,你的罚银可解他们寒苦。”
“此也算你一桩善行功德。”
王氏闻言喜不自胜,管家书童亦面显高兴,都想替公子答应。
可潘子逑心里犹豫。
他并非吝惜家财,是认为这般处罚太轻了,大人如此有些不够公断。
周县丞盯看此子,疑惑问:“你就如此吝惜银两?而不惜自家性命?”
“大人一心为民,绝非与你索贿,你若不信,便领那一百杖责!”
王氏赶忙蹲下扶冤家肩膀:“子逑认罪之心,为娘知道,官家也知。官家如此判自有道理,你不可冲疑。”
潘子逑回神领喏,认罚道:“小人愿捐一半家财与本县,但请大人莫说是小人的捐罚, 就说是……刘世才捐施。”
“我本来重罪轻罚,无脸面再受这桩功德。”
刘彦闻言失笑,插话说:“若如此,百姓必然认为知县官家受了你家打点。”
“这不是辱没了官家清官名节?”
“只有让百姓知道你遭此重罚轻判,乡人才知官家断案之公道。”
“百姓们因此受到好处,上赞官家通明事理,下赞潘兄知错能改,就算此事上达天子朝堂,也无人会说此案断的不好。”
“潘兄磊落认罪就是。”
“我助你也非图什么功德、名声、回报,乃给你一个仁义公断。”
“我仁义已施展,官家亦行公断,你心存悔过,与二夫人解了前世孽障。”
“此案各有所得,先领杖责吧。”
说话他提袖起身,步出堂屋看天上飘雪。
眉心印堂一重仁性光晕舒展开,比之前添了几重辉。
干坤之上似有精气落入其印堂内,致使身性仁德得一点爽然风气。
【仁者之风】蓦然入他神思。
堂外潘家众下人、丫鬟盯着这位刘郎,内心各生敬意,都感受到君子气度。
刘彦欣悦慧悟,心笑道:“【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孟子之言,果不欺人。”
“此番我对他用仁术,推己及人功成,得一点仁气入身性,算是最大回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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