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公公请。”
程蛮子,铁庞然,赵候三人,并没有带着陆行舟直奔石泉。
而是从山丘上走下来之后,走进了那一片茫茫的山林。
周围的树木一棵接一棵。
茂盛的像是女子的长发。
天上的阳光照耀在这林海之内,几乎大半都是被遮挡了下来,只有零星点点的光顺着树叶之间的缝隙降落下来。
像是斑点一样落在脚下。
这条路应该是数十年都没有人走过,地面上的落叶长年累月,已经积攒了厚厚的一层。
脚踩上去,嘎吱作响。
有时候连脚踝都会被深陷下去。
狮子骢和那匹白马似乎对这里的环境都很满意,两匹马打着响鼻儿,时不时的去啃一下路边的草,或者是树皮。
林间时常也会有风吹拂而过,地上的枯黄落叶被卷起来,哗啦啦的朝着远处飘掠。
就像是林中的这些树们在互相窃窃私语。
铁庞然和赵候在前面带路。
程蛮子跟在陆行舟身旁。
“陆公公放心,自从那日接了您的帖,草民就一直在想一个安全的法子,送您过石泉。”
程蛮子的声音里带着粗劣的沙哑,还有一种低沉的压抑,
“原本,草民是想带着黄沙匪里面的高手,在石泉城光明正大的迎接公公。”
“以我们黄沙匪的本事,哼……不过分的说,不管是谁来了,都能撑上一时三刻的。”
“总能够给公公争取足够的时间过去。”
“但后来想想,便又改变了主意。”
“草民不是怕死,黄沙匪也没有怕死的孬种,但,如果这些能够拿得出手的人都死了,剩下的那些老弱妇孺,想要开山,就基本不可能了。”
“他们甚至连活下去都难。”
“所以我们便想了这个法子。”
程蛮子伸手将挡在众人面前的一根树枝拨拉开,然后继续说道,
“这山林,和西北面的戈壁一样,将石泉拱卫了起来,想要过石泉,也可以走这山林,就是绕路,而且耽搁的时间长一些而已。”
“但只要我们提前把路探好了,就很轻松。”
“不管是谁,想从这茫茫林海里面找到咱们,都是不可能的!”
众人的面前出现了一条溪流。
溪流并不是很大。
溪水流淌的速度也不是很快。
但是那溪水格外的清澈。
溪水里面反射着零零星星地阳光,远远地看去,就像是宝石在发光。
溪水里面是没有鱼的。
因为溪水很浅。
最多就是到人的小腿的位置。
小溪的岸边生着一些野花,大部分都是紫色的,虽然很普通,但所有的话连成一片,也是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一只野鹿在溪水的下游在喝水,它应该是听到了脚步声,抬起头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然后,扭头跑掉了。
“喝口水歇歇。”
铁庞然和赵候停下了脚步。
两个人应该早就有所准备了。
铁庞然趟着溪水过去,然后继续朝着山林里面深入,应该是在寻找之前留下的印迹。
而赵候则是用水囊给打了一些溪水,送到了陆行舟三人面前。
然后。
赵候纵身跃上了一棵笔直挺拔的高树,从上面摘下来了一个包裹。
包裹里面都是一些干粮。
“不是什么好东西,请陆公公别介意。”
赵候将包裹解开,恭敬的送到了陆行舟的面前。
里面有一些果子,还有一些石泉城里特有的饢饼。
这种饢饼是用红薯粉制作而成的,中间夹着一些碎牛肉做的馅儿,能够在干燥的环境下存放很久而不会坏掉。
赵候准备了大概十几张。
“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和什么人吃。”
“程大当家虽是草莽,但一身英豪气概,咱家以水代酒,敬你!”
陆行舟并没有丝毫的做作,他很随意的接过了一张饢饼,咬了一口,又是将水囊打开,举到了程蛮子的面前。
“谢公公赏识!”
程蛮子也是举起了水囊,和陆行舟互相碰撞了一下,一口仰入。
清水入喉。
程蛮子的声音似乎也恢复了一些正常。
他坐在陆行舟对面,没有像往常那样,坐的随意而洒脱,而是非常的拘谨,双膝着地,看起来像是跪着一样。
因为他黄沙匪的未来,都寄托在陆行舟身上。
他哪怕再骄傲,哪怕是陆行舟此刻有求於他。
这个时候,他还是得低头。
他一边慢慢的吃着饢饼,一边指着看向东北方向,低声道,
“说起来,能探出来这条路,也是天意。”
“草民三七化身入魔以后,对这天地之间的气息感应,更加敏锐了,尤其是对这泥土和大地的感应,甚至能够感受到其中的一些脉络。”
“草民借着这份感知,用了大概半月的时间,确定了这条路。”
“一路地势平坦,而且沿途还有两处溪流。”
说到这里。
程蛮子的目光突然停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看向陆行舟。
他的语气也变的低沉了些,道,
“如果我黄沙匪最终能够从这山林里面立足,三五年之内,就能把这条路替公公开辟出来,中间再新建他两三个村子,或者镇子。”
“就像是石泉那样的。”
“做为中转之用。”
“这绝对是一条比石泉更好的去汉中的商路。”
这个时候,赵候也是凑到了三人的面前。
他看了一眼程蛮子的坐姿,眉头微微的皱了一下。
程蛮子。
那是黄沙匪的骄傲啊。
这个时候,竟然如此这般卑微的坐在陆行舟面前。
他心里有些心疼。
冲疑了一瞬。
也是和程蛮子一样,以跪姿坐在了陆行舟的对面。
他接着程蛮子的话茬儿,继续说道,
“其实,石泉那地方,到处都是黄沙,左右都没个着落,吃,吃不到,喝,喝不到,每天就是黄沙风吹,加上这几年的风沙的日益侵蚀,早就已经是摇摇欲坠了。”
“我们做匪的,是感受最深的,这两三年,客商的流通数量其实已经比之前锐减了,至少减少了三成。”
“据我所知,大部分都去走云贵的水路了。”
“如果再不治理的话,我保证,几年之后,这石泉就得废掉,彻底变成片荒地,到时候,西北入蜀的路就彻底封死了。”
“朝廷想要进入蜀地,就更是难上加难。”
“说不好听的,如果蜀地有什么事情发生,朝廷的兵马从云贵的水路赶过去,怎么也得三五个月以后了,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还有。”
“石泉这边没有了人,这北面和南面的驻军,就少了一条粮草支援线……对於关陇军的战斗力,以及防御能力来讲,都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陆公公。”
赵候说完,将水囊双手举到了陆行舟的面前,他谦卑的低着头,眼睛里浮动着真诚,还有一丝不加掩饰的恳求意味,道,
“我们把这些话挑明了,不是威胁朝廷,也不是威胁公公您。”
“我们就是想,求公公一点支持。”
“这条路,我们是无论如何都要开的,这山,我黄沙匪也是无论如何要入的。”
“这里虽然黄沙漫天,虽然戈壁丛生,但是我们的家。”
“我们不可能放眼看着它荒废!”
“那对不起列祖列宗!”
“只要公公多一点支持,哪怕就是一句话,我黄沙匪也能少死不少人。”
“求陆公公了!”
赵候说到这里,眼睛已经有些发红了。
他低下了头。
尽量不让陆行舟看到他那即将控制在不住的眼泪。
做为一个刀尖舔血,在黄沙口横行了数十年的草莽马匪,他哪怕再讲原则,这手底下也是有着百十条人命的。
数十年没哭过。
眼睛没红过。
但这一次,他真的控制不住自己了。
这些日子,他看着黄沙匪的那些族人,在这一片蛮荒山林之间,开垦田地,建造房屋,一点一滴重新开始。
那种艰难,那种困苦,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
他不知道。
这些人还能够坚持多久。
可能。
他们还没有完成,就都得死光了。
他不想放弃啊。
“求陆公公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