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给后者按捏平伸出去的两条腿。
力道柔和。
恰到好处的起伏。
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陆行舟没有说话,依旧是闭着眼睛。
但心里却是有了那么一点点的感觉。
雨小田。
是自己刚入宫的时候,最歇斯底里的时候,最疯狂的时候,遇到的人。
两个人一起经历了很多。
或许,自己在心里一直给自己说,其实将后者当做了一个棋子。
但在内心深处,他却是将后者当作朋友的。
真正的朋友。
因为那是他人生至暗时刻,唯一有的一点光。
雨小田的出现。
让他那生无可恋的心,剧烈的跳动了一下。
但陆行舟没有说话。
“小的听汪公公说,陆公公近日有些不太寻常,特意过来看一看。”
雨小田抬头看了陆行舟一眼,笑了笑,道,
“这一看,就突然想到了当年。”
“那个时候咱们还是司礼监里最底层的小太监,到处都要看别人的脸色,小的还得去此候那个赵宜人,呵……”
“但即便是在那种情况下,咱们都没有想过死。”
“还活了下来。”
“如今呐,陆公公您做了这东辑事厂的督主,小的承蒙您的照顾,也做了司礼监的秉笔。”
“也算是权威滔天了。”
“怎么就,不开心了呢?”
雨小田说到了这里,手停顿了下来。
抬起头,盯着陆行舟。
等待着后者的回答。
“咱家当年心里有个念想。”
“如今,这念想突然之间断了。”
陆行舟沉默了稍许,低声说道,
“人没有了念想,就像是这树没了根,怎么还能枝繁叶茂呢?”
“念想没有了,就再找一个嘛。”
雨小田轻声说道。
“我们这种残缺之身,能做什么?”
陆行舟扭过了头,看着跪在身旁的雨小田,叹了口气,
“财富,权力,皆非咱家所愿。”
“而其余之愿,又是这残缺之身无法做到的。”
“或许,只有重新来过。”
雨小田听到这句话,那有些狭长的眼眸微微的眯了起来,然后皱这眉头,看了陆行舟一会儿,有些不太敢相信的说道,
“原来,在陆公公的心里,也是看不起咱们这阉割之身的吗?”
雨小田说到这里。
眼睛突然间有些红了。
他心目之中的陆行舟,不应该是这样子的啊。
不应该像是世俗的那些人一样。
以肉身残缺判断一个人的高低。
以身份判断一个人的好坏。
不应该这样的啊。
“你……”
陆行舟听着雨小田的这句话,看着后者那发红,失落的眼神,心里又是突然之间咯噔了一下。
他想到了岳麓书院里的一句话。
那是他们入书院的时候,所有人都应该谨记的一句人生格言。
“人之高低,在於品性,德行,不在於财富,权势,强弱。”
“陆公公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雨小田揉了揉眼睛,然后叹了口气,
“陆公公原本,是小的心里的光,是小的活下去,走下去,的勇气。”
“现在这束光难道是要灭了吗?”
……
雨小田离开了。
他没有从陆行舟这里得到回答。
但是。
他的话却是给陆行舟带来了一些思考。
新的思考。
“咱家自己也瞧不起这阉割之身吗?”
“咱家也变成了这般世俗吗?”
“咱家最终是变成了咱家最讨厌的那种人啊。”
陆行舟靠在躺椅上,看着那漫天的星辰。
喃喃自语。
有些失落。
也有些悲凉。
曾经的他,将自己比肩为那夜空里的星辰,足以照亮世间的存在。
如今,却被仇恨所染,成为了这淤泥里的灰尘。
“督主,门外有一个自称东方夫子的老先生,求见。”
门口又传来了一个声音。
是东厂番役的声音。
而陆行舟听到东方夫子这个名号,眼睛猛地瞪大,直接从这藤椅上站了起来。
东方夫子。
他自然是记得的。
那个将他从小抚养长大,教他读书识字,待他如亲生父母的先生。
他怎么会来这里?
恍惚了一瞬。
陆行舟就是明白了。
徐盛容能够猜到自己死而复生,那么,如此了解自己的东方夫子,又怎么可能猜不到呢?
他千里迢迢从岳麓书院赶来,是来见自己?
他的身体……一直都不好的。
陆行舟心头闪过了无数的念头,恍惚了一瞬间,急忙朝着屋外跑去。
那辆马车安静的站在这东厂府衙的门口。
马车上的车夫。
是岳麓书院的学子。
应该是风尘仆仆,一路疾弛而来。
这位年轻的学子混身上下都是杂乱,头发乱糟糟的,像是鸟窝一样。
身上的衣服也是蒙了尘。
就连那一双眼睛,也是没有了往日的那般清澈。
不过,到底是岳麓书院出来的学生。
气度还是在的。
见到陆行舟没有惊恐,也没有不安,只是正常行礼。
“东方夫子,在里面。”
那名学子低声说道。
然后,他往后退了半步,将道路让给了陆行舟。
“东方夫子?”
“学生陆行舟求见。”
陆行舟凑到了马车之前,低声说道。
但是,马车里面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气息的回馈。
陆行舟眉头顿时皱了一下,猛地冲上前,然后掀开了那马车的帘子。
车厢里面的光线异常的昏暗。
但是,却也能够看清楚那个老人的面庞。
他闭着眼睛。
安详的靠在这车厢的脚落里。
已经完全没有了气息。
他的前面,是一张固定的桌子,卓上放着一封信。
信的封口封了一半。
陆行舟僵硬了一下,单手撑着那马车的帘子,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东方夫子说,陆公公乃大魏朝栋梁。”
“一路从长安到沧江口,把这蜀线上的宵小都给勾引了出来,尽数拿下。”
“破了卢家的汉中。”
“也给了石泉未来。”
“是真正的英雄人物。”
“他本来是要在秋分之前,来到这长安城,在东厂开衙的时候,给陆公公一份贺礼的,但年事已高,路上染了风寒,耽搁了几日, 便没有赶上秋分。”
“后来,又急着赶路,风寒没有痊愈,结果在昨日,入长安城之前,就没有撑住。”
“东方夫子,让学生将这封信交给陆公公。”
“愿陆公公安好。”
那名学子显然早就知道了东方夫子的死,他站在陆行舟身后,慢慢的说着。
他说的话,都是东方夫子转述的。
因为东方夫子出现的太过於突兀,难免会引起别人怀疑。
所以,他想出了这个借口。
秋分开衙。
天下送贺礼。
岳麓书院,也不例外。
他牺牲了他一生的荣耀,牺牲了岳麓书院的荣耀。
为陆行舟保守秘密。
然后,用自己的命,把想说的话,送到了陆行舟的面前。
陆行舟都明白。
“学生,谢过夫子。”
他是督主,不能跪。
只能对着那车厢里躺着的老人,深深的鞠了一躬。
然后,他取下了那封信。
“信已经送到。”
“夫子遗愿已经完成。”
“学生也该回去了。”
“学生还要将夫子的屍身送回岳麓书院,入圣子祠。”
那学生微微鞠躬。
再一次上了马车。
陆行舟转身,对着身后的番役吩咐道,
“通知陈慷,亲自送东方夫子回岳麓书院。”
“是!”
那番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对陆行舟的命令却不敢违抗。
他连忙退下,去喊人了。
“夫子他,走的安详。”
“他说,陆公公一定能看懂他的贺礼。”
那名学子看了一眼陆行舟,低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