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
泗水县,灵溪镇。
秋意渐浓,将田畔枫林染上朱红。
夕阳下,地里糙汉们赤膊光膀,蹿行於半人高的稻田里,信手搓下颗颗如珍珠般晶莹圆润的翠绿灵米,落入竹筐中。
不少人眉头紧皱,泛着忧愁,但更多则喜笑颜开,显然满意於今年的收成。
田畔,有蜿蜒小路直通山腰道观。青砖古道旁,修有一座古朴六角凉亭。
亭内,一灰袍清瘦道士鼻如阴沟、胡子拉碴,正就着半盆熏暖碳火,围炉煮茶。
轻啜了口粗茶,将茶杯置於石桌上,刑复这才漫不经心拾起桌上那几角碎银,掂量起分量。
“呵!不过区区五两,就想贿赂本执事,将你剔除征兵名单?”那道人讥讽一笑,喝道:“宋钰,你莫非在小瞧本执事?”
“刑执事,小人绝无此意!”
“只是前些日子上山采药摔断了腿……我这状况又如何能参军呢,还望执事大人能通融一二。”
在他身旁,面黄肌瘦的少年讪笑道。
一身打满补丁的破旧麻衣,被油污浸润发黑,乌黑短发间也夹杂着营养不良的麦色。大灾年间的流民,大多如此,无甚分别。
凉亭内,少年伛偻站着,把握住了一个微妙的距离,不生分也不冒昧,态度毕恭毕敬。
显然是把征兵名单当做了洪水猛兽。
事实也确实如此。
大荒界苦魔道久已,灾祸连年,幽州战事失利使得远在青州的大周国也受影响。
依圣宗令,成年青壮,十征其三!这一路颠沛流离发往幽州前线,怕是十死无生!
宋钰想着,哪怕继续在灵溪镇苟延残喘,也总好过去送死罢。
然而,征兵蹙迫,日程过半,距离上报最终名单不足半月,於是,就有了今天这出。
“那是你的事情,与我何干,”刑复神色冷淡,接着道。
“此次,我灵溪镇征兵名额繁多,为保公平公正,名单权由抓阄决定,岂能说改就改。”
“老子都大义灭亲,连我那断臂的亲侄儿都未曾通融,你小子又算是哪根葱?”
他言辞激烈,神态凛然,可袖袍一甩间,桌上五两碎银已然不见踪影。
尔后,又拾起茶杯饮了一口茶,似是自言自语道。
“哼哼,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前些天老崔病逝,邱涵师兄顶替了他的位置,这帐房内便缺了个通笔墨的童生....”
“我正琢磨着,镇上有谁合适呢?”
一边说着,他手指一边在石桌上轻叩,一副在认真思索的样子。
宋钰顿时了然,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不就是嫌银子不够吗!
“大人,小人也略识几个字,愿为大人解忧!”
宋钰咬牙,作出一副肉疼模样,从袖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低头恭敬递过。
刑复生性贪婪他早有耳闻,但其主管人事,此次更全权负责征兵事宜,却是不好得罪!
钱袋中存着三十二两白银,已是他来灵溪镇这四年,省吃俭用攒下的全部积蓄。
此番送出,真就一贫如洗了。
但是,若能逃得兵役,这银子花的也算值得!
何况这么做,或许会触发那件东西!
“刑大人,您为清源观呕心沥血二十余年,将庄内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观里观外谁不知道您的名头!小子亦是景仰!”
“这是一点孝敬钱,不成敬意!”
刑复并未接话,不动声色地接过钱袋,稍稍掂量。
原本冷厉的眉眼倏地柔和,而后眯起,他瞥了宋钰一眼,迅速将钱袋揣进兜里。
“嘿!你小子,倒是个可造之材!”刑复嘿然一笑,脸上贪婪之色更胜:“不过,还不够!”
这么好的发财机会摆在眼前!他不打算轻易放过这年轻人!
宋钰心中咯噔一声,暗骂刑复贪得无厌,可脸上却不敢露出丝毫不满,诚恳道:“刑大人,那些银子确实是我全部积蓄了,还请高抬....”
话未说完,便被刑复打断。
“你不是还有地吗?”
“往后种植灵谷凡有余粮,你便以一成价格卖与我,能做到吧?”
闻言,宋钰呼吸一窒。
灵溪镇上农户多为佃农,租借清源观灵田,种植灵谷。
栽种的青玉稻价值高昂,除却每年额定上贡的数额外,余下灵谷会被清源观以市价七成收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