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五
应人喜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碰上这个无影镖,他算是倒了八辈子楣!因为他如果能保持绣花剑客的身份不被识破,纵然沦为阶下囚,至少还可以暂时保住一条命。倘若被寒山老魔发现他竟然就是老魔痛恨入骨的小喜子,他恐怕就得挥手跟这个世界说再见了!无影镖桑天良见寒山老魔并不反对他的建议,立即吩咐屍鹰弓绝去取清水和面巾。神鹰凌云为了等会儿摆布起来方便,不待寒山老魔授意,便自作主张,以独门手法,点了应人喜双肩及后肩三处穴道。不一会,清水和面巾都取来了。无影镖桑天良从镖囊夹层中掏出一颗小药丸,投进水盆内,水面咕噜噜冒过一阵泡泡儿之后,清水立即变成一种乳汁状液体。寒山老魔道:“这是颗什么药丸?”无影镖道:“洗玉丹。”寒山老魔道:“对化除易容药物有效?”无影镖道:“对清除任何污物都有效,包括兵刃或暗器上的锈痕,以及衣服上的血渍在内。”他接着吩咐毒鹰吴解道:“吴护法,麻烦你替这小子把面孔洗洗干净!”
很快的,应人喜那张英俊中略带粗犷之气的面孔就显现了出来了!看清这张面孔,寒山老魔等人全为之大感意外。只有一人例外,无影镖桑天良!因为这位金虎护法对应人喜的大名虽早已耳熟能详,应人喜本人,他却没见过。不过,这位无影镖这时仍然显得比别人更高兴。因为识破这俊小子的冒牌身份,全是他桑某人一个人的功劳,将来会主知道了这件事,他或许会被从金虎一下擢升为金象也不一定!他见寒山老魔神色有异,忍不住问道:“冷老护法以前见过这小子?”寒山老魔以前当然见过这小子。但也只有一次。就那一次,这位以一身寒山阴风玄功,纵横黑道数十年,人见人怕的老魔头,竟然阴沟里翻了船。那是震撼人心的一战。结果,老魔挨了一掌,负伤而退,本来默默无闻的小喜子却由此一战而名。
无影镖得意忘形,全未觉察他这一问,已於无意中触及了老魔的疮疤,居然又重复了一遍。寒山老魔嘿了一声,未予理会,然后望向鬼鹰万家愁道:“万护法替老夫去再取打一盆清水,顺便找把锋利的匕首,跟一些酱醋和胡椒末子来!”无影镖桑天良的一双眼珠子,突然一下子瞪大了四五倍。他知道这小子是谁!“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小子竟然就是那个他们会主为之寝食难安的多事的小喜子。应人喜好像早料定这是不可避免的命运,听老魔如此交代下去,脸上居然浮起了一丝笑容。他望着老魔微笑道:“台端的一身寒山阴风玄功,听起来蛮怕人的,其实一点威力没有,早就该拿人心这一类的东西补一补了。”老魔怒叱道:“你再多说一句,老夫就连你的舌头也一并割下来!”应人喜置若未闻,从容接下去道:“尤其是我小喜子的这颗心,更是人心中的上品。吃了之后,包你阁下一身武功将会跟我小喜子一样高明,胆量也将会跟我小喜子一样豪壮!你将会不满你目前的银狮地位,将会不把天龙会主放在眼里,先是不理他的命令,最终有一天会发神威,取而代之。”寒山老魔正待跳起来亲自动手,听到最后几句,突然像抽了筋似的,一下子又软瘫下去。“气死老夫了!”他不断挥手:“快押下去,快押下去!”
石牢是个天然的山洞,就在红宝石矿左侧百余步处。牢里只有应人喜一个犯人。这座石牢收拾得非常干净,里面虽然没有家具陈设,却在角落上铺了好几张兽皮,无论坐卧,都极舒适。关在这样一座石牢里,如果酒菜供应无缺,外加一名善体人意小女人,实在跟应人喜早先以护法身份配住的那座石窟并无多大分别。牢门,是一道宽约三尺,高及人肩的铁栅。打造铁栅的铁条,每一条都有儿臂粗细。莫说一个人关在里面,就算关的是十头猛虎,都不必担心安全问题。不过,寒山老魔为了慎重起见,仍然指派了两名银豹护法,分班轮流看守。这两名银豹护法,应人喜都认识。如今轮值第一班,正在铁栅外面来回走动的这名护法,名叫杨鹿,是个五官尚称端正,脸色发青,眼泡浮肿,唇角微微松垂的青年汉子。只要是稍稍懂得一点相人之术的人,谁都不难一眼看出这位仁兄是个标准色徒。
应人喜肩背等处虽被点了穴道,真气无法提聚,行动却无不便之处。他为了打发时间,便走去石牢门口,隔着铁栅招呼道:“杨护法,横竖闲着也是闲着,咱们哥儿俩聊聊怎么样?”杨鹿停下脚步,带着警惕之色,阴阴一笑道:“听说你这个多事的小喜子,凶猛如捷豹,狡黠如狐狸,无论谁碰上你这个小喜子,都讨不了便宜。你伙计如今是不是想在杨某人头上打什么歪主意?”应人喜笑道:“杨兄疑心太重了,除非你杨兄肯打开铁门,放我出去,我有什么歪主意好打的?”杨鹿鼻中一嗤,道:“你在做梦!”应人喜笑道:“我这也不过打个比喻而已。意思就是说,只要牢门不破,你杨兄根本不必担心我小喜子能玩出什么花样来。”杨鹿侧目而视道:“我们之间向无交往,有什么好聊的?”应人喜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道:“你杨兄知道的,我应人喜已是个活不多久的人,有很多话现在如果不说出来,以后恐怕就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了。”杨鹿漫不经心点头道:“好,什么话你说吧,我听着就是了。”
应人喜叹了口气道:“仔细想起来,我这一次也实在是自作自受。”杨鹿道:“这话怎么说?”应人喜道:“因为我实在不该放着好日子不过,偏要跑到这座什么快活林来凑热闹,事实上,我在扬州的那座小洞天,美女如云,金银满窖,根本一样不缺……”杨鹿一怔道:“你在扬州有座美女如云,金银满窖的‘小洞天’?”应人喜苦笑道:“有没有还不是一样?马上就要归别人享受了!”杨鹿眼珠子转了几转,道:“那座小洞天在扬州什么地方?”应人喜摇摇头,又叹了口气。意思像说:不提也罢。杨鹿没再追问,心底下则在暗暗盘算。以应人喜的一身武功,以及这位小喜子的浪荡之名,他绝不怀疑应人喜是否真的在扬州拥有那么一座小洞天。如今他盘算的是:这小子辫子已经翘定了,小子留下的如云美女,满窖金银,将会便宜了谁?轮得着他杨某人吗?
应人喜转脸望去别处,喃喃道:“冷若冰冷老头恨我还有话说,你们那位什么天龙会主,我甚至连他的姓名都不知道,他跟我小喜子这段梁子,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结下来的……”杨鹿神色一动,欲言又止。不远处传来一阵空咚咚之声,矿场上的工作,显已开始。应人喜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要是谁能告诉我这位天龙会主是什么来路,他为什么要跟快活林的一些贵宾过不去,就是叫我拿扬州那座小洞天交换……”杨鹿仔细打量着应人喜,好像在望着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的陌生人。他脸上布满狐疑之色,紧盯着应人喜道:“就算让你老弟知道我们会主的身份,这对你老弟又有什么好处呢?”应人喜道:“有人要了你的命,你竟不知道那人是谁,请问杨兄,那是一种什么滋味?你杨兄有没有听人说过什么叫做‘死不瞑目’?”杨鹿缓缓摇头道:“我的想法并不如此。如果换了我扬某人是你老弟,我会认命。我一定要趁这有限的时光,弄点好酒好菜,吃喝一个痛快。其它的事,听天由命,一概管他娘的,根本不去想它!”应人喜也摇摇头道:“你是你,我是我,我小喜子是天生的一副驴脾气,生死是另一回事,心里头就是容不下一个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