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三
唐一公双眉紧皱,忽然转向身边的湖海怪叟范文种道:“范老可否下场替下我们这位张老弟?”湖海怪叟不假思索,一口应允。他懂唐一公的意思。因为在各种兵刃中,软鞭一向是刀剑棍叉一类兵刃的克星,像张莽如今使的这种一头粗的长柄阔斧,更是软鞭最易发挥威力的纠缠对象。什么绝招都不必用,只需一招“老藤盘根”,张莽就要“吃不完,兜着走”了。湖海怪叟动作极快,唐一公话才说完,他应了一声好,立即飞身掠出,大喝道:“张老弟退下,这人是老夫的仇家,待老夫来收拾他!”旋风斧张莽的性子虽然跟焦一刀同样急躁,但他比焦一刀多了一项优点,他一向尊重辈分比他高的前辈人物。他一时虽还体会不出湖海怪叟的一片好意,但一听说是湖海怪叟的仇家,人便立即退了回来。他一方面尊重湖海怪叟的命令,一方面这也是一种江湖规矩,碰上别人的仇家,就得让给别人;因为江湖上讲的是快意恩仇,就算想争功也不该选在这种时候。
旋风斧张莽一转身,对面那名使鞭的高瘦汉子脸上便露出一片懊恼之色。因为他刚才所以抢着出场,为的便是看中了张莽手上那把长柄大斧。如今对方在有意安排之下,换上一名赤手空拳的老头子,保不定是位专破长鞭的高手,他还留恋什么?那汉子想到这里,不由得也升起了临时走马换将的念头。但是,他这个念头转得太慢了。湖海怪叟也是属於老狐狸型的人物,他哪肯白便宜了这个专想捡便宜的家伙。因此,不待对方拿话找台阶,突然疾步上前,“呼”的攻出一掌!高瘦汉子无可奈何,只好挥鞭迎战。湖海怪叟范文种被人称为“怪叟”,便是因为他人“怪”武功也“怪”,他对敌时所用的招式,诡谲离奇,经常跟一般人相反。如今那汉子一鞭拦腰扫来,换了别人,如不是拧身侧闪,则必定原地拔升,等让过了鞭梢,再相机应变,伺隙进击。而这位湖海怪叟,你道他用的是什么方法?他什么方法也没有用!高瘦汉子一鞭扫出后,他去势丝毫未变,仍然只顾抢攻对方中宫要害。高瘦汉子大喜过望,长鞭抖腕一抽,顿将湖海怪叟齐腰卷住。
如果高瘦汉子以能卷住湖海怪叟而高兴,那他看到了湖海怪叟的下一个动作,就该更为高兴了。因为湖海怪叟人被长鞭卷住之后,不仅没有挣脱的打算,反而自动身躯打转,一圈又一圈,将自己卷了个结结实实。一丈三四的长鞭,马上就卷到尽头。寒山老魔脸色一变,大喝道:“包护法小心!”可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老魔的提示,已经太冲了。长鞭到了尽头,湖海怪叟人也如旋风似的到了高瘦汉子身前。高瘦汉子蓦然警觉,慌忙弃鞭后退。只是他快湖海怪更快,他才退出半步,湖海怪叟已一掌拍中他的面门。湖海怪叟功力浑厚,曾有一掌击毙大黑熊的纪录,高瘦汉子如何承受得了?高瘦汉子一声惨嚎末已,脸孔已经灿然开花!湖海怪叟身躯一抖,长鞭落地。
寒山老魔身后,及时如滚球般窜出一名矮胖的红脸老人。这红脸老人未带兵刃,显然也是个精於拳脚功夫的高手。双方各死一人,已经见血眼红,谁也没有再说废话的兴趣。因而两人一照面,便如二虎争食,砰砰蓬蓬的干了起来。一眨眼工夫,三十余招过去,居然旗鼓相当,难分胜负。这边的血雨流云箭唐一公不由得暗暗皱眉。在快活林的几十位贵宾中,如论拳脚功夫,湖海怪叟范文种可说是少数的三五位高手之一,他真想不到以寒山老魔为首的这批天龙会护法中,竟然也有如此杰出的人物。又是七、八招过去,突然“轰”的一声巨响,两条缠斗的身形,倏而分开。红脸老人脸红如火,血自嘴角汩汩而流,其状极为惨厉可怖。湖海怪叟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只见他眼光发直,脸色铁青,内腑受创的程度,显然并不比红脸老人为轻。两人各自后退数步,忽然咕咚一声,同时栽坐下去。
唐一公飞身掠出,一把抱起湖海怪叟,转回本阵。人交给黄山一奇古二呆照顾,身子一转,便想落场挑战第三仗。但多情公子柳长青比他抢先了一步。多情公子柳长青以剑法见长,不仅一套万花剑法造诣精绝,就是使用的那口春柳剑,也是目前武林名家兵器谱上高居第十一位的稀世奇珍。这位武林名公子一下场子,谷地上气氛登时大为紧张。旋风斧张莽眼见湖海怪叟因替代自己而结果受伤惨重,心中过意不去,本想舍命出场,如今见多情公子仗剑越众而出,自知星光难掩皓月,只好忍气悄然退下。另一边,寒山老魔在看清这边出场的竟是这位多情公子之后,神色也不禁为之微微一变。他迅快转过头去,朝身边那名黄衣蒙面女郎不知低低说了几句什么话,只见黄衣蒙面女郎点点头,立刻飘然移步向场中走来。
黄衣蒙面女郎走到场中,缓缓除去面罩,嫣然含笑道:“柳公子,幸会了!”柳长青目光所及,止不住微微一呆,几乎怀疑自己是否看花了眼。他这位多情公子自步入江湖以来,除了扶弱锄强,賙济贫困之外,便是纵情花酒,任意逍遥。因为他格调高人一等,这些年来见过的美人儿,无论是大家闺秀,或者风尘名花,都称得上是一时绝色。这位见多识广,对等闲脂粉常不屑一顾的多情公子,可是,当他看清迎面这位黄衣女郎的容貌之后,心头竟为之怦然一震,而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异样感觉。在这以前,真正令他倾心的女人中女人,只有两个。一个是金狐金玉枝,另一个便是快活林那位女主人桑情。这时他心中只有一个感觉:如果将金玉枝、桑情,以及这女人排列在一起,由他加以品评,他相信自己一定无法定等取舍!自黄衣女郎除去面罩后,谷地上的情况,又有了新的转变。先前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好像绞紧的弦子,突地松了一把。很多冒火的眼光中,都现出温柔之色。一部份人的眼光中,甚至流露出如醉如痴的神情。就连生平不亲近女色的黄山一奇古二呆,也暂时停止对湖海怪叟的推拿,双眉紧皱,目光发直,心中暗骂祸水不止。
柳长青定定心神,抱拳道:“请恕不才眼拙,这位姑娘怎么称呼?”黄衣女郎微微一笑道:“小妹复姓‘西门’,草字‘美玉’。”“西门姑娘?”“不敢当。”“姑娘也是天龙会的护法?”“金虎护法。”“贵会会主何人?”“公子已经见过了。”“何处见过?”“快活林。”柳长青不觉一怔,道:“姑娘指的就是快活林那位女主人桑情?”西门美玉微笑道:“不错。”应人喜虽然让这位多情公子目睹桑情那女人的残忍心性,却始终未提及桑情便是天龙会的会主。因为这种事情说出来很难叫人接受。他已赢得了这位多情公子的信任,他不想引起这位多情公子的任何怀疑。纸包不住火,水难以网兜;天龙会的种种劣迹,他只想指出有案可籍,有事为证的部份,其余的他可以留待这些贵宾们自己去发掘证实!
柳长青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道:“天龙会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组织,柳某人不太清楚。只是贵会过去的诸多行为,实令人无法恭维。关於这一点,西门姑娘是否另有解说?”西门美玉含笑如故道:“本会哪一方面的作为叫您柳公子看不顺眼?”柳长青道:“像前此快活林发生的一些血案,以及贵会这次公然庇护断魂枪言五斤,都不该是江湖上一个正当帮派应有的作风!”西门美玉道:“谈到这一方面,有些事情你柳公子也许还不清楚。”柳长青道:“愿聆明教。”西门美玉道:“要解释这些,我可以先请柳公子看样证据。”“什么证据?”“你瞧这个。”柳长青跟这位天龙会女护法问答之际,早就嗅到了一股幽幽的醉人香气。这股香气令他身心舒畅,悠然神驰,也使他完全没感觉这位女护法跟他之间的距离已渐渐缩短,而渐渐来至他的身前。如今,西门美玉要他瞧的,是她微微虚掩着的一只左手。那是很美很美的一只手。任何人受到暗示,都必然禁不住会朝这只手望过去。柳长青的视线,很自然的移向对方那只左手。很多人的视线都跟着投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