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素有出将入相的传统,在开元早期,出将入相的代表人物,如举制出身的张说,明经出身的张嘉贞和杜暹,都是饱读诗书的文人,尤其张说是开元前期的文坛领袖,他们入阁为相,在张九龄看来理所当然。
但是自开元后期起,李隆基常以有边功吏才,文化水准低下的边将入朝为相,有连公文都写不好的萧嵩,有目不知书的牛仙客,有把弄璋之喜写成弄獐,被冠以弄獐宰相之名的李林甫,在张九龄眼里,都是上不了厅堂的草包。
另於安禄山押解进京之前,李隆基曾对张九龄提出,擢张守珪为相,被张九龄当场否决。
开玩笑,宰相本该代天理物,怎能成为赏赐边功的筹码?
张九龄立意斩杀安禄山,实质上是对付安禄山身后的张守珪。
历来摁死武将,有两个最好的借口,一是此人要谋反,二是此人有反相,安禄山只是军中的中层将领,诬他谋反肯定没人信,但是有反相就不同了,唯心不唯物,直接踹死他,让张守珪吃瘪,绝了入朝为相的心思,老老实实为大唐守着边疆才是你的本份啊。
李隆基并非不清楚安禄山在幽州的暴行,李令月退场之后,梅花内卫效忠李隆基,安插在各地为他探取情报。
可是自开元中期以来,朝中文人互结朋党的动向引起了李隆基的警惕,文人好吟诗作赋,时常聚在一起宴饮,天然具有结党的便利条件,且文人多为旧关东贵族出身,聚在一起,对皇权是潜在的威胁。
媚娘打击的主要是陇西贵族势力,本来朝中两股贵族势力相互平衡,但媚娘只打瘸了一条腿,另一条腿未受影响,又有宗室大量被诛,皇家力量薄弱,随着二十来年的盛世,关东贵族的影响力越发扩大。
李隆基心里也渐渐不安。
而武将不同,武将多脾气粗鄙,一言不合,拨剑相向,彼此间很难结党,因此李隆基提拨武将为相,正是为了对冲朝中的文官势力。
可如今倒好,张九龄反对也罢了,还似乎与陈萼有了勾结,神权与相权沆瀣一气,对皇权的威胁更加难以计量。
李隆基本就对陈萼有一种天生的厌恶,顿时脸一沉道:“陈爱卿专事鬼神祭祀,怎么干涉起了朝廷事务?念你初犯,朕不罪你,下去罢!”
“臣告退!”
陈萼光棍的很,他已经尽了劝说的义务,只是李隆基不听,将来紫薇大帝面前也好分说,於是施礼离去。
李隆基又道:“卿为宰相,当有容人之量,禄山乃无心之过,罪不致死,着立即放回幽州,不得耽搁。”
“臣遵旨!”
张九龄内心苦涩,无奈应下。
出殿之后,回头看了一眼,他知道自己与李隆基君臣缘份已尽,宰相的位子怕是坐不久了,接替他的,多半是素来为他所不齿的李林甫。
念及於此,张九龄加快脚步,追上陈萼,唤道:“陈状元请留步!”
“哦?”
陈萼回头看去。
张九龄匆匆赶上,拱手道:“今日多谢陈状元仗义执言,虽未被圣上采纳,老夫亦代朝中忠义之士谢过。”
陈萼淡淡回了一礼:“张老客气了,其实圣上说的是,陈某执事鬼神,本不该对朝堂政事多嘴,今日是我失言了。”
张九龄一怔,他的本意是给陈萼戴几顶高帽子,劝说陈萼站在文人一边,与未来必将上位的李林甫斗争,可是陈萼的态度出乎了他的意料。
陈萼暗暗冷笑,张九龄的心思哪里猜不出来?
李林甫是严蒿那般的人物,会揣摩皇帝心思,能筹来钱款供李隆基享乐,这种人,圣着在心,哪是那么好斗的?
更何况朝廷的局面一目了然,因文官势力太大,让皇帝生了忌惮,遂有以武制文之心,李林甫就是李隆基手里的一杆枪,子弹还没打,就把枪毁了,怎么可能?
陈萼是现代人,对开元天宝年间的政争看的很清楚,本质上是李隆基与关东贵族的矛盾,借李林甫之手打击关东贵族,李林甫也忠实完成了皇帝交待的使命。
至於最为人诟病的废除出将入相传统,其实到天宝年间,已经执行不下去了,正因文官出将之后再入相,使得地方宗族势力日渐强盛,朝廷对地方的掌控随之削弱,为安史之乱结束后,随之而来的藩镇之祸与此不无关系。
可以说,李隆基废除出将入相的初衷是好的,可惜玩脱了。
陈萼打算袖手旁观,他知道动不了李林甫,就如嘉靖给严蒿撑腰,不管严蒿如何一手遮天,凡是反对者不是被贬就是被杀。
最终促成严蒿倒台的因素,是老了,管不住下面人了,大肆吸血,要知道,严蒿一生都在为嘉靖捞银子,那些人吸的都是嘉靖的血啊,嘉靖怎么肯当冤大头?
张九龄眼珠子一转,又道:“陈状元说的哪里话,若非心存公义,怎会仗义直言,老夫曾拜读过陈状元早年诗篇,引为佳作,今晚恰有一诗会,便厚颜邀陈状元参与,还望莫要推拒。”
陈萼本不想参加,但是转念一想,自己有搞君主立宪的想法,不如借机传播下种子,於是道:“既是张老有请,陈某不便推辞,请问於何地举行?”
张九龄哈哈一笑:“傍晚自有人过府来请,老夫先走一步了!”
说着,加快步伐,与陈萼抆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