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贲闷着头跟在谒者身后踏进晏清殿。
前脚刚跨过殿门,就觉得两道冰冷凶戾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霎时间,后脑杓的寒毛都快竖起来了。
他心惊肉跳的三步并作两步行至殿下,捏掌长揖到底:“末将王贲,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人世间最强大的力量,或许就是体制的力量。
任你是纵横捭阖的治世能臣,还是攻城略地的沙场宿将,一但被体制同化,都将臣服於体制的伟力之下!
鲜有人能例外!
“哎,王老将军快快请起,你可是我长姐的公爹啊,论起来还是我的长辈呢,我怎敢受你大礼呢!”
王座之上,陈胜专注的用小刀切割着烤肉,皮笑肉不笑的轻声道:“应该是我向你施礼才对嘛!”
王贲一听,顿觉头皮发炸,心头瞬间就跳着脚的将自己那俩儿子骂了一个狗血淋头。
他与陈胜对耗,在君臣博弈的规则之内,陈胜纵是不满他的见地,也不会影响陈胜对他、对他王氏一家的看法!
可是请陈月出面代为说请,那就是盘外招了啊,还是把手伸进陈胜家宅的盘外招。
对规则的制定者使这种下作的盘外招……
陈胜还能容他,还能容他王氏一家?
王贲不敢辩解,只得毕恭毕敬的长声道:“末将知罪,请大王责罚!”
陈胜扔下手里光溜溜的腿骨,一边用麻布手巾抆拭着双手,一边风轻云淡的笑道:“这是你们父子第几次以我家中长辈压我?第二次,还是第三次?”
王贲听得心头越发紧张,却又不敢多言,只能绷着头皮再度请罪:“末将知罪,请大王责罚!”
“真要我责罚?”
陈胜笑吟吟的说道,眼神中却是半点笑意也无:“可不能我责罚后,你们家那个人精又跑我长姐那儿一哭二闹三上吊哦。”
王贲:“犬子霍乱朝纲、铸成大错,大王愿责罚、乃是法外开恩,末将谢恩尚且来不及,岂敢再有怨言。”
他言霍乱朝纲,自然是有上纲上线的夸大之嫌。
但他自个儿上纲上线,也好过陈胜来上纲上线。
“很好。”
陈胜敛了脸上的笑意,淡淡的说道:“念在你王氏两代戍边之功,我便不为难你们了,待此事了后,你们父子就去搏浪军为将吧,不得诏令,终生不得回京。”
王贲心头发苦,终生不得回京,岂不是说他王家再也赶不上大汉这架飞奔的马车?
正所谓一步慢,步步慢。
按照古老相传的为官经验,错过了从龙之功者,其后人每更进一步,都需要好几代人的不懈奋斗啊。
他自个儿也罢了,可离儿这头王家千里驹,还正直建功立业之年啊!
可这又怪谁呢?
王贲苦涩无比的应声道:“末将谨遵王令。”
陈胜这才拿起小刀,再度割下一块烤肉塞进嘴里,头也不抬的轻声道:“说说吧,到底是什么样的自信,令你敢在宫门堵我一天一夜!”
王贲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番复杂的心绪之后,正色道:“末将知大王此番遣红衣军西征,乃是决意荡平河内姬周禁军,请大王顾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准许末将即刻赶往河内郡,说服家父归降吾大汉王师,免去一场刀兵之祸!”
陈胜诧异的抬眼看了王贲一眼。
王贲一来,他就知道王贲乃是请命作司州战局之说客而来。
也只有这个理由,王贲才敢在红衣军与王翦交战之际,前来见他。
总不能,是为王翦求情来的吧?
几十万大军交战,玩呢?
但他没想到,王贲竟然看出来,此战他是准备彻底扫平河内郡那二十余禁军!
此事,他可还未对外透露一丁点风声。
连蒙恬那边,在红衣军未取得绝对优势之前,他都没准备传达王令。
这般戎马半生的老将,当真不可小觑。
“有意思。”
陈胜“哐当”一声将割肉刀扔进托盘里,抓着拭手的麻布靠到王座上,一边插手一边轻笑道:“王翦和张良发百万兵围攻我大汉之时,无人去告诉他们,要顾念上天有好生之德,要为底下的将士们免去一场刀柄之祸!”
“我倾力劝说王翦归降我大汉,又是送礼又是贺寿又是拜年之时,也无人去告诉他,要顾念上天有好生之德,要为底下的将士们免去一场刀兵之祸!”
“这回我大汉准备动真格的了,你却跑出来劝我要顾念上天有好生之德,要为底下的将士们免去一场刀兵之祸!”
“老实说,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陈胜心软好欺?”
“是不是都觉得旁人打我陈胜理所应当,而我陈胜打别人就是草菅人命、麻木不仁?”
王贲沉默好一会儿,才老老实实的回道:“大王多虑了,天下间敢认为大王心软好欺的,都已经脑袋搬家了……”
“你们或许不是这么认为的。”
陈胜不为所动:“但你们的做法,就是这么个意思……说真的,不是我不肯给你们王氏脸面,相反,我看在我家长姐的面儿上,已经给足了你们王氏脸面。”
“是你父亲自个儿将我陈胜的脸面,扔到地上、踩进泥里,现在我红衣军,就是要替我这个前上将军,去将我的脸面拿回来!”
“所以,若你还有什么能够打动我的条件,我们就继续往下聊。”
“若你还拿河内那二十余万姬周禁军的性命说事,那就免开尊口。”
陈胜的态度。
出乎王贲预料的坚决,但好在他在长宁宫外揖着的这一天一夜,也不是白揖的。
“末将愿立下军令状!”
王贲铿锵有力的大声道:“末将若入家父大营,定保二十余万姬周禁军改旗易帜,转道向东,配合李信将军讨伐太平道!”
陈胜顿时来了兴趣:“你清楚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王贲:“末将不敢欺瞒大王,自昔年陈留大败之后,家父军中将校,过半都由吾王氏家将出任。”
陈胜一手敲击王案,脑海快速重新整合九州局势,分析河内那二十余万姬周禁军若真能阵前倒戈,要如何才能利益最大化!
短短十几息后,他便拿定主意,开口道:“配合李信讨伐太平道就不必了,不过若你真能夺得河内那二十余万姬周禁军的指挥权,我需要你领军转到向西北,开赴上党,威慑雍、并、司三州!”
王贲一听,哪能不知陈胜这是防着河内禁军名义归降大汉,暗地里与太平道合兵一处的可能性?
但他没得选,只能当即回道:“末将谨遵王令!”
(本章完)